鸡的自由 过得不称意的中年,该归咎于什么?每个人都握着安慰自己的“谎言”,但是生命谎言与别的不同,它是个动态系统,它在更新呢。导演对准人生最难以虚构和抽象的时段,编织这段五味杂陈的历程。亦有幻想,亦很写实,亦是乏味,亦自动心。影片摄制时,处于五十岁上下的他们也都很诚实地面对着他们的中年关隘,没有隐晦,和盘托出。这种和盘托出,甚至到了伤害可看性的地步。黄信尧和托马斯·温特伯格的新片均被认为逊色于前一部电影《大佛普拉斯》和《狩猎》。但也正是这种托出,显出他们对于社会结构和权力关系反思的诚意。人生能有什么真相呢?真相还不是一地鸡毛。但是真相重要吗?只怕重要的不是真,而是像卡图兰一样用艺术拓宽理解,打破对“不真”的消极划分,才能够使人激活生命,继续在泥泞里寻找自己的“生命谎言”。 创作者们对于真实的态度,不是《野鸭》里格瑞格斯的粗鲁轻率,也非刻意地调侃搞笑,直把中年尴尬兑现成“爆笑金句”。人生不如意?那就穿越吧,以眼前的中人之姿,打着时间的红利,回到过去一偿夙愿。但就算尽力还原旧时光,那也算不上是导演贴地的体贴,真诚也只到审美化的意淫这一步了,比如《父母爱情》——时代中的很多困境被时代差距本身轻松化解,想想《夏洛特烦恼》《你好,李焕英》,这是穿越剧的法宝也是障,是阿Q式的虚无,也恰恰最掂量导演分量。生命是那么艰难,但在我们此地近几年的影视剧中,似乎越搞越简单了,很难找到一块丰厚经验交织的“本土”。 惟令我感到不同的,是去年上映的杨荔钠导演的《春潮》,对经历严苛集体主义规训的母亲和自由主义中年女儿之间展开的角力进行精准呈现。穿越和玄幻,让我们摸不到自己的疤痕组织。人类有永远的犬儒精神,人类也有不死的虚构能力,那是我们永恒的“向前运动”的直觉。正是这个直觉给历史带来活力,令我们拥有“自由意志”的幻觉,拥有“明天”这个句法。不同于阿Q的谎言,生命谎言带给我们反命运的力量,而不是匍匐于赵家门下的力气。 那些好电影,一定不是格瑞格斯,亦非阿Q,那是帮助我们不停辨识,直到能够自己去寻找“谎言”的动态装置。它带着我们认领哪怕最难堪的中年里最不体面的自己,倾听里面幽微苟且的鼻息声。《同学麦娜丝》结尾,导演旁白道,“少年时我们总是相信自己身上有双翅膀,只要肯努力,一定可以展翅高飞。但过了四十岁,慢慢可以理解,本来我们就是一只鸡。”嗯,鸡也有鸡的自由,中年人,行动起来,说出属于我们自己的“生命谎言”,再在它的陪伴下,在依然自由的幻象中扑棱扑棱踹一脚。 ◎王音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