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我们至今还是瞎子” 我和王先生前后脚进入了北京原子能研究所——我是在1957年,从北大物理系毕业后接受的分配;她是从美国回国后,1958年从近代物理研究所调了过来。不过最开始,我在铀同位素分离研究室,她在热核聚变研究室,并不在一块儿。 在我们大院里,王先生很引人注目,因为她个子很高,冬天也穿着裙子、单鞋,但手上会戴双皮手套,一看就是有气质的大知识分子。我早就知道她,但真正认识是在1961年。那时中苏关系恶化,苏联撤走了援华的专家,能搬走的资料全搬走了,搬不动的机器扔在那里,没人会用。国家决定派一批中国专家前来支援,王先生就被调到我们铀同位素分离研究室。
我们那儿负责研究原子弹的原料铀,原子弹爆炸就是用铀—235产生原子裂变而来。但铀矿石中铀—235的含量只有0.7%,要通过几千台机器,进行非常复杂的浓缩,才能得到可使用的丰度90%以上的铀—235。这是一项极其艰深的技术,当时只有美国、苏联和英国掌握了。我们有苏联没搬走的设备,却不知道设备运行的原理,更不清楚遇到问题该怎么解决,脑子里一片空白。 调来的专家里,有人负责搞化工、有人负责关键部件,而王先生负责把理论搞清楚。其实王先生一开始也搞不懂。她在国外研究的是大气中的稀薄气体,原子弹也好,铀同位素分离也好,都是不搭界的事。时任第二机械工业部副部长钱三强找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为了国家改行,“请你考虑考虑”。王先生想都没想,当场就说: “不用考虑,我愿意服从领导的安排。” 王先生答应得爽快,却不是不清楚这个决定背后的难处。她后来曾对人说:“年近半百,转行搞一项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再一想,当时谁干都不容易,何况我在回国之前就已暗下决心,一定要服从祖国的需要,不惜从零开始。”改行二字,说起来简单,但只有我们搞科研的人才明白背后的破釜沉舟、不计名利。
当时,理论组只有我和几名北大的同班同学,总共三四个年轻人。王先生一到,先从我们手里借走了“三本经”,也就是我们跟着苏联专家学习时抄录的3本讲义笔记。我们听是听了,抄是抄了,其实一点儿没懂,因为里面讲的东西都离我们太远了。王先生拿着“三本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废寝忘食地看。等她看懂了,就给我们办学习班。在哪儿办?帐篷教室里。因为没有多余的地方,我们只能找个露天的地方,搭个帐篷当教室。 王先生讲课方式很特别,总是先问我们:“你们都看懂了吗?”然后让我们一个人讲一段。我们一边讲,她就一边提问和指导。我们的课堂氛围特别好,大家能随意发言、讨论、提出不同意见,不会因为我是小技术员就不敢说话, 也不会因为你是大科学家我就全听你的。 除了教我们,王先生还用手摇计算机和计算尺做了大量的计算工作,算出设备的稳定态。别人算的时候左手敲键,右手列算式,她因为力气小,左手敲不动键,只能用右手中指压在食指上,一下一下敲键,然后再拿起笔,记下计算出的结果。后来,几千台设备取出的铀—235还是有杂质,我们才知道几千台设备之外的另外几百台设备,原来是作进一步净化用的。这几百台设备要怎么级联、怎么使用?谁都不知道。这时候又是王先生起了作用,算出了要怎么用才能分开杂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