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去得坚决,美国的生活却也艰苦——遭遇过歧视,面临过拮据,却从未弯过脊梁。博士论文答辩时,王先生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导师认为不对,连说3次“No”。王先生对自己的研究和思考有信心,也镇定地回答了3次“Yes”,接着做了详细的阐述,最终获得导师的赞同。 但我最难忘的,是王先生对我讲的一件小事。 在美国时,她为了省钱,无论去哪儿,都是步行。她走得很快,因为只要看到美国人走到她前头,她就一定要超过他。正因为有这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才支撑着王先生走得比别人都要远。 “国家不要给我那么多钱” 王先生去了美国不久,张先生也受普林斯顿大学之邀,跟了过去。两人还在那里生了一个儿子。王先生在美国的学术也做得很出色——她与物理学权威乌伦贝克共同提出了一个震动学界的观点,即以两人名字命名的“王承书—乌伦贝克方程”。有人说,王先生如果留在美国,拿诺贝尔奖是迟早的事。我无法评价这是否过誉,但回国确实是王先生和张先生抛下一切做的决定。
当时,美国政府有一条禁令:凡是在美学理、工、农、医的科学家都不允许回新中国。王先生和张先生都在被禁之列。直到1954年,周总理在日内瓦会议上谴责了美方的强盗行径,美国政府才在国际舆论的强压之下,不得不逐步解除禁令。 王先生和张先生得知后,一边把书刊打包悄悄邮寄回国,一边锲而不舍地向美国政府递交回国申请。驳回来,又递交上去;再驳回来,再递交上去……终于在1956年得到了放行。 我问过王先生,当年为什么会回国。王先生答得简单,只说自己想回来,回中国做贡献。她不爱说漂亮话,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为了搞科研,她常年住在集体宿舍,很少回家,顾不上丈夫、幼子;为了带队伍,她言传身教,直到80岁高龄还拿着放大镜一篇篇看学生论文;为了保密,她从国内、国际的物理学术殿堂销声匿迹,再没在学术刊物上发表过论文,连给学生的著作审校也不愿署名……在我心里,她是一个很真的人,做科学研究是真,真下功夫;做人也真,真心无愧。 1961年,王先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从280多元的工资里拿出200元交党费,剩下的80多元里,还要拿出一部分去资助学术活动和生活困难人员。党委劝她:“王先生,你不能这么交,你还得生活呀。”王先生摇摇头:“我既然入了党,就要给党做贡献。我用不了这么多钱,国家不用给我那么多钱。”后来,张先生去世了,王先生又将两人一生的积蓄,以张先生的名义全捐给了“希望工程”。如今,在西藏萨迦县,还能找到那所以张先生名字命名的文裕小学。
有人说王先生是“有福不会享,有钱不会花,有权不会用”。好像确实是这样,她这一生,一直在付出、在给予。如果说她最后还留下了什么,我就读一读她的遗书吧—— 虚度80春秋,回国已36年,虽然做了一些工作,但是由于客观原因,未能完全实现回国前的初衷,深感愧对党、愧对人民。死是客观规律,至于什么时候我却是未知数,“笨鸟先飞”,留下自己的几点希望。 1)不要任何形式的丧事; 2)遗体不必火化,捐赠给医学研究或教学单位,希望充分利用可用的部分; 3)个人科技书籍及资料全部送给三院; 4)存款、国库券及现金等,除留8000元给未婚的大姐王承诗补贴生活费用外,零存整取的作为最后一次党费,其余全捐给“希望工程”; 5)家中一切物件,包括我的衣物全由郭旃(即王承书儿媳)处理。 1994年6月18日,王先生在北京病逝,享年82岁,生前身后干干净净。 作者:段存华(口述)《环球人物》记者郑心仪(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