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坦厂学生“入龙门”之后:感叹大学生活好无聊

《新闻1+1》2016年6月7日完成台本

——安徽毛坦厂，“高考梦”工厂？

(节目导视)

解说：

它明明是一所省级示范高中，但却被外界视为一座高考工厂。

程晓东 高考复读班班主任：

你只要听学校的话，听老师话，你明年一定能考上，哪怕你是倒数第一，你都能考上。

解说：

校园不仅禁止学生携带手机，就连镇上的任何娱乐场所都被取缔。

毛坦厂镇镇长韩怀国：

镇上这一块没有一家网吧，没有KTV，没有咖啡厅，这些娱乐场所都没有。

解说：

从黄冈中学到衡水中学，再到今天的毛坦厂中学，家长的期待和社会的争议，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差？

《新闻1 1》今日关注：安徽毛坦厂，“高考梦”工厂？

白岩松 评论员：

您好观众朋友，欢迎收看正在直播的《新闻1 1》。

今天是全国高考的第一天，我们记者昨天就去了安徽一所中学守候在那里，就是为了拍摄今天高考第一天。

选择的是哪所中学？哪个地方？我们先来看一下地图。这是安徽地图，我们选择的是六安市毛坦厂镇。毛坦厂中学是赫赫有名，但是我要解释一下，毛坦厂既不生产毛毯，也不生产坦克，更不是一个厂子，就是六安市下面的一个镇。但是这个镇里的中学赫赫有名。原因在哪？

我们看一组照片，这是高考前两天，6月5日早上8点08分，安徽六安毛坦厂中学，警车开道，几十辆大客车要送已经复习很久的高三学生去六安考场准备高考。我们看，警车开道的这车牌是“518”“我要发”，早上8点08分。

我们再看，头车“就要顺顺顺”“91666”。关键两边大家看，家长的夹道欢送。据了解学校的操场一直不断放三首歌曲，这三首歌曲就是《好日子》《好运来》《旗开得胜》。

显然对于这个镇来说，马上要开始的高考是一个天下的大事，这所中学就是六安市的毛坦厂中学，所谓“万人送考”，这几天一下子在网上就火爆起来了。

坦白说，当我最初看到这组照片的时候眼泪差点下来。因为我知道这里几乎没有富二代，也没有官二代。我们可以诟病很多，高考依然是这些非常贫寒甚至普通的家庭当中最大的希望。

我们一起关注一下这所中学在今天高考第一天的状况。

解说：

每年的6月5日，都是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厂镇毛坦厂中学高考考生，离开学校前往六安市准备高考的日子。每年这一天的8点08分，运送考生的第一辆大巴准时启动。每年这个时候，小镇俨然变成一片红色海洋。不仅有警车开道、护送，更有家长和小镇的居民聚集在校门口夹道欢送。

尽管送考的大巴从2013年巅峰时期的78辆锐减到今年的19辆，但每年万人送考的盛大仪式却始终没有改变。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们，也大多会用最诚挚的祈祷祝福子女金榜题名。

(排队点名)

张洁 陈少贵……考完试后到指定位置集合。

解说：

在六安市休整一天之后，今天是开考的日子。

毛坦厂中学，这个镇里的省级重点高中，因为连续4年本科上线率达80%以上的骄人成绩，让毛坦厂镇周边的农村孩子趋之若鹜，也因其极为严格的管理，以及每年一万多名高三毕业生，毛坦厂中学被外界誉为“亚洲最大高考工厂”。

孔茜：

现在是7日上午10点16分，毛坦厂中学的高三学生正在高考，在经来了前天热热闹闹的万人送考今天的教学楼显得格外安静和空旷。这个教学楼一共三层，50多个教室，在这个教学楼一进楼的走侧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非常显眼的高三应届联考的光荣榜，这个光荣榜是以班级为单位的，每年从进入高三这一级的八月份一直到第二年四月份，每一个月都会有类似高考的模拟考试，考完以后每一个班级都要进行排名。

解说：

一年的高强度备战，无处不见的高考元素，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这些无法懈怠的高三学子。

记者：

我们再来看教室上的一些桌椅，桌子上面刻了一些字很有意思。我们来看这个是“少丢分”还有“当坚持不下时，请在坚持一下下”“但凡辛苦便要强求”，这个桌子上写的是“读不在三更五鼓，功只怕一曝十寒”。

解说：

对于高考工厂的说法，毛坦厂中学校长表示并不认同。

李振华 毛坦厂中学副校长：

我认为这有失偏颇，因为学生是有个性，有不同的价值取向，他们有自己的理想，只不过在这个阶段务实学好科学人文知识，以后站到相对较高的平台来发挥自己的特长，适应社会，风险社会。

白岩松：

我的眼睛依然是湿润的，其实这些孩子这些家庭非常的不容易，高考真是这些普通家庭的一个希望所在。所以在这虽然考了一天了，还是祝福所有的这些孩子，都能考出自己最好的成绩。

我们看一组照片，每年高考之前的农历十五，旁边有一棵神树，因此家长都要去拜，这就是火爆的状况，今年说不要再去拜树了。但是今年5月21日依然有家长虔诚去拜，学生会放孔明灯，上面写“清学北大不在话下，高考必胜，我必辉煌”这是学生给自己的祝福。在镇里会贴出这样的标语“命运属于自己，成功依靠努力”。这是非常励志的，希望改变每一个家庭状况的口号。

接下来我们连线一下，昨天特意赶到安徽毛坦厂镇进行采访的《新闻1 1》记者孔茜。孔茜，您好。

孔茜 记者：

岩松您好。

白岩松：

你刚才告诉我们学校是安静，但是老师是否内心平静，家长平常陪考是否回到的六安还是去了哪里？他们对高考重视程度是怎么样的，细节有一些什么非常让人好奇，尤其看了万人送考的照片之后。

孔茜：

是这样的，从家长来说，基本上曾经在这个学校周边陪读的家长都跟到了六安进行陪考，当然在考场外家长还是很焦急的，因为今天是最重要一天的开始。从教师这块来说，每一个高三班主任教师也都跟着高三学生到了六安进行待考，除了给学生心理安慰之外，也会有一些安全上的保障。虽然今天在学校里高三学生已经不在学校里了，但是从今天我在学校看到很多细节，其实是能很明显感受到这个学校对于高考的重视。

首先是对高考的形式感来看，比如说，在学校高三的教研楼，我们随处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排行榜单还有标语，包括在今年高考倒数一百天的时候，还在比较显眼的位置张贴了每个班的百日誓词。另外从学校的硬件来说，其实学校是很舍得花钱的，因为现在高三每个班大概有平均七十到八十人这样一个人数是非常多的，学校给每个班级配备了中央空调，包括学生的宿舍也有。校长跟我说，他希望能从硬件的条件上，让大家安心进入备考虑的状态。

除了学校之后，其实学生自己也是很重视的，我在今天采访几个高二马上进入高三的学生，他们跟我说也是想主动要求家长来陪读，因为他们觉得不想在到了高三的时间自己去做任何与这个考试无关的事情。

而家长也是非常的重视，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在高三的时候至少是有一名家长会全职陪读，给自己的孩子做一日三餐，如果租住的房屋的路途离学校超过十分钟步行路程，就会把饭送到学校的门口。

白岩松：

好，一会有问题继续给观众朋友介绍。

万人送考的照片一出来的时候，我也注意到有一些媒体，一些人发了很多评论，比如说讽刺、批评、反思，说人性的扭曲，青春不够张扬，简直就是一个考试的机器等等。坦白说看完之后我会觉得很刺眼，因为你是否了解这些孩子背后的家庭。毛坦厂镇位于大别山区，其中大比例的都是农村的孩子，而且这所学校并不像很多其它人们讽刺惯了一些明星高考工厂，一本上线率达到75%甚至78%，甚至接近80%。这的一本上线率并不是很高，而相当多的是二本、三本，这都是普通的人家。

接下来透过记者的镜头再去了解一下，他们的家庭是什么样的，经济状况又是什么样，为什么高考在他们的家庭中扮演这么重要的角色。

宋爱华 毛坦厂中学陪读家长：

多一点文化就好一点，以后就是干活也没那么苦。因为我们夫妻都没有很深的文化，所以希望小孩多读一点书。

解说：

宋爱华的儿子如今在毛坦厂中学读高二，从儿子上高中开始，她就放弃了和老公一起在外打工的生活，来这里专门陪读。每天5点30起床给孩子做早饭，然后洗衣服、买菜、准备午饭，晚饭还要给孩子送到学校，之后一直到晚上10点50分孩子下晚自习回家，宋爱华一天的生活才算结束。

宋爱华：

他们说这里教育方面好，我听人家讲的，一般人都到这里来。我小孩说可以，来就来嘛。

解说：

这个8平米的房间，每学期的租金是3500元。宋爱华的老公在浙江打工，一年最多能挣到6万元，儿子在这里上学、生活的费用要四五万。宋爱华把小床让给儿子，自己则睡在一张简易行军床上。

宋爱华：

望子成龙你说是不是，希望孩子能够出息是吧，我就给他天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能看到马到成功。

解说：

和宋爱华一样，罗恩丽的儿子也在毛坦厂中学读高二，儿子本来也有机会去六安市内的其它中学，但他们还是选择了毛坦厂中学。

罗恩丽 毛坦厂中学陪读家长：

毛坦厂中学在这边也算还可以了，名声比较好，教学可能会好一些我感觉，对孩子要求比较严一点。

解说：

毛坦厂中学作为一所镇中学，生源比城区的差，师资也比城区的弱，那么它究竟是靠什么吸引家长、学生的亲睐呢？

李振华：

从招生情况来看，与一些城区比较是比较大的差异，这就是我们学校面对的一个现实，所以我们加大管理力度，培养学生的学习习惯，通过他们的努力，在三年或者四年时间里，取得了优异成绩。

记者：

你们这个师资队伍，硬件、软件有优势吗？

李振华：

我们在这方面没有优势，但是我们可以扬长避短，在一些环节上，我们发挥自己的优势。这个优势是什么呢？就是说态度，人的能力可能有所制约，但是人的态度也是很关键的，特别在工作中，对学生的感情注入，学生对学校感兴趣，对教师感兴趣，那在这个环境中他的学习就是积极向上的。

解说：

三年前做出的选择，三年间的努力，高考的结果带给很多家长的是对孩子未来的期待。

毛坦厂中学家长：

希望考好了到大城市去发展。

记者：

为什么有这个希望呢？

毛坦厂中学家长：

到大城市发展机遇多，农村的孩子不通过高考这个平台，就不能走到大城市，走得更远，因为毕竟小地方机遇也少。

白岩松：

这所学校考上清华北大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一本的上线率也不到一半，因此这个学校的办学特征是非常务实，就是让更多普通人家在这看到希望和前景。

毛坦厂副校长刘立贵曾经说过“重点高中主要抓尖子生，我们的目标是让普通生也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这就让我们好奇背后的家庭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接下来继续连线在毛坦厂镇的孔茜。孔茜，究竟这孩子的家长大致从业是什么样的，整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又是如何？为什么高考在他们家庭中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

孔茜：

整个毛坦厂中学的学生有80%都是农村生源的学生，作为一个在镇上的中学，其实他们平均80%的本科上线率，对于很多农村家庭来说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我在今天下午采访的一些家长他们就跟我说，其实他们并不是想让孩子一定考上一本名牌大学，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让孩子考上大学就行，这样即使将来孩子打工，也会比没上过大学的孩子打工找到的工作要好。

第二个就是主要考虑经济承受力方面，因为在这上学的孩子，他们家庭双方父母基本都是外出打工的。今天下午很多家长也跟我说，他们一年在这陪读的费用包括孩子的吃穿住三个方面是平均五万到七万，而他们的年收入主要就是打工的收入一年下来少点六万，好一点也就八九万，但对于这个费用来讲，他们目前还是可以承受的。

白岩松：

也就是说，其实这个毛坦厂镇的陪读成本，学习的成本也是吸引这些孩子和家庭的一个重要因素？

孔茜：

对是一个主要因素，因为家家都算一本经济账，如果去到市里面上学，如果他们也要去陪读的话，显然这个消费包括这个房租的承担力他们是承担不起的。

白岩松：

他们的家长往往也是打工者，恐怕也是受到了自己缺少文化，学历不高，然后在打工的时候会有很多的感触，因此把梦想放到了孩子身上。有记者这样说，你是否也感受到这一点？

孔茜：

对，今天下午我在采访的三位家长，他们基本上都是一直从最开始打工出来，而且他们其实也是住在比较偏僻的山区。其中有一个家长跟我说，他每次打工的时候，都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干和自己同样的工作，所以他想一定让自己孩子上大学，但不一定是特别好的本科，只要是能上大学，就觉得能改变孩子的命运。

白岩松：

好，非常感谢孔茜给我们带来的报道。其实孔茜在刚才讲述中有一句话非常重要，他们的父母觉得自己孩子考上大学，哪怕将来找不好很好的工作，哪怕打工去也会比现在的自己强，这可能就是一个卑微的希望，因此才有了万人送考的盛况。这是关于安徽六安毛坦厂镇中学的故事，也是那一组照片背后的故事。

接下来我们继续关注，其实差异很大，有很多明星学校云集在高考这一天让大家都去研究，这一个又一个大学校背后的故事，又有多少不同？

老师：

来，我们举起杯碰一杯。

学生：

敬老师一杯。

解说：

而对于毛坦厂中学的毕业生来说，当他们开始了宽松而自主的大学生活，回看高中三年，感受，或已不同。

学生：

刚开始在教室里面待着，感觉非常厌恶毛坦厂，搞死不想来，放假之后，就是现在上大学了吧，感觉毛坦厂的时间真的很充足，大学真的很无聊。

学生：

真的，太无聊了。

学生：

真的很无聊。

学生：

真是这样。每天早上睡到十二点，然后起来刷个牙，室帮我带饭，吃好了再接着睡。

解说：

同这些师弟师妹一样，对徐鹏而言，毛坦厂中学的三年，也在他身上留下了某些印记。

徐鹏 清华大学校园媒体采访：

比如就是提高自制力吧。就会让你潜移默化的会给你一种影响让你去努力。

解说：

徐鹏，2013年考入清华大学，如今已是大三的学生。骑行在校园中，他与同学并无不同。然而，毛坦厂中学毕业生这个标签，使他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而考入清华大学，又让他成了毛坦厂最有名的毕业生。

徐鹏：

早上5点50起床，然后6点20到教室，然后开始早读，早读完了吃早饭，早饭完了以后自习，虽然时间很紧张，但觉得自己心甘情愿。

解说：

同一届又一届的同学一样，初中之前，徐鹏的父母在外省打工，母亲在他高三那年，随他来到毛坦厂镇租房陪读。他也是毛坦厂中学第一个考上清华大学的毕业生。

记者：

毛坦厂学校它是一个好学校吗？

徐鹏：

是。对于曾经的我来说它是一个好学校。我觉得暂时短时间内它还是会保持这种形态继续发展，最后可能会成为钉子户，最后会被拔出。

解说：

在纪录片《高考》中，也有毛坦厂中学的毕业生对母校的管理模式极不认同。

毛坦厂中学毕业生：

我是2007年高中毕业，像毛坦厂中学这种教育它用一种压榨式、扭曲式的然后把人的本性全部给弄没了，就像一个机器一样，把所有人做出，不管是什么东西，然后经过那个机器出来之后都一样的，三年的时间，高考时间，耗费了一个孩子，可能不亚于七八年的精力，耗尽。

白岩松：

其实看着毛坦厂中学的孩子，又想起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高考有无数的毛病，但是没有高考，你拼得过那什么什么二代吗？

针对这个问题接下来要连线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熊院长您好。

熊丙奇 21实际教育研究院副院长：

您好。

白岩松：

您怎么看待毛坦厂中学跟其他关注的一些明星中学不太一样，非常普通家庭带着梦想寄希望于高考，将来高考制度改革怎么给它公平和更多的公平？

熊丙奇：

实际上毛坦厂中学这种现象，启示我们高考改革和高考公平的道路是任重道远。目前看我国高考的升学率已经很高，达到75%，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已经达到40%，但是我们会发现，上大学独木桥变成了名校独木桥，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因此应该进一步推进改革。我觉得一方面就是要给我们底层孩子更多元的成才选择，不要把高考作为唯一的一条上升道路；其实更重要的还是要推进高考公平，尤其是取消学校的等级身份。现在很多学生追求上一本、二本，如果没上一本他们就觉得没上大学一样，那就要取消高考的录取批次，现在国家规划纲要已经突出要取消高考录取批次，这样的话可以给国家，给学生提供更多的选择。

白岩松：

因为只有高考才能让这些非常普通的家庭真正看到希望，您怎么看待高考与希望之间的关系？

熊丙奇：

我觉得确实现在高考存在很多学生的希望，这个主要在于我国现在整体来看，我国的教育制度设计和高考制度设计，都是把所有的学生的成才带入高考中来。现在我们也有一些学生在高考之外有选择，但是往往是无奈的选择，因此我们应该拓宽我们整个学生纯粹选择空间。

白岩松：

好，非常感谢熊院长带给我们的介绍。再次强调，也许大家对毛坦厂中学这样的模式有各自不同的这样一个看法，但是我觉得面对他们的家庭，面对他们的希望，今天我们都要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