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观潮】
作者:杨洪涛(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博士)
近期,多档偶像养成类节目一时间风头无两。制造流量明星,让他们“组团”进入娱乐圈,是这类节目的核心卖点。然而,这些红极一时的偶像团体“出道”之后,没过多久就“哑了火”,除去几位偶尔亮相人前之外,大都销声匿迹了。今夏,许多以流量明星为卖点的影视剧和综艺节目上线,除了口碑一如既往地差强人意,其票房、收视率和点击量也直线下滑,甚至连关注度和话题量也大不如前。一面是娱乐行业继续疯狂造星,用炒作、水军、刷数据等手段将一些颜值高、话题性强的艺人捧上云端;一面是艺术素养欠佳、拿不出像样作品的流量明星们,为了挣快钱一再用诚意欠奉之作糊弄观众,最终耗尽了粉丝的信心,浇灭了大众的热情,导致人气余额不足,这种巨大的反差值得引发业界深思。
流量担当素质多不达标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各自时代的偶像。对才华出众、外形靓丽、造型时尚、为人友善、个性独特的明星产生倾慕心理,恐怕是每一代年轻人必然经历的心理体验。由于所处的文化环境不同、传播渠道不同、审美标准不同,每一代人对偶像的认知自然会有所区别。然而,在差异化的表象之下,不同时代的人们又会对偶像的概念达成一定的共识,那就是任何优质偶像、大众榜样都应该具有过人的艺术才华、执着的敬业精神和良好的公众形象。
然而,当下娱乐圈的流量担当们却颠覆了社会对偶像的这一认知。他们多为阴柔的花美男、油腻的小鲜肉以及整容减肥过度的塑料花,虽然集万千粉丝的宠爱于一身,拿着天价片酬和出场费,心思却没放在提高业务水平上。为了图省事、挣快钱,有的用念数字代替说台词,后期用配音弥补;有的为了缩短拍摄时间,远景全找替身代替;有的为了免受户外拍摄风吹日晒、剧组转场舟车劳顿之苦,在摄影棚内用绿幕拍摄自己的戏份,再通过抠像合成到各种场景之中。近日火爆的偶像养成类节目推出的所谓“偶像”,更是将这种不良倾向推向极致。在这些节目的舞台上,长相雌雄不辨、装扮不伦不类的选手大行其道,诸如唱歌跑调、舞姿笨拙、言语出位、行为怪诞之类业务能力堪忧、文化素质欠奉者更比比皆是,一再挑战大众审美和认知底线——资质平庸的女生用廉价又表演欲极强的眼泪作材料,端出一碗碗“我惨我光荣、我笨我有理”的心灵毒鸡汤;画着烟熏妆、带着美瞳、穿着渔网衫的男生,用性感的舞蹈、魅惑的眼神和含混不清的说唱,坦然地向世人昭示“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多方合谋助长业界歪风
面对如此不走心的“偶像”,不少信仰缺失、精神涣散、内心空虚的青少年却如堕入传销组织一般被洗了脑,出现各种歇斯底里的病态反应:有的为围堵偶像、一睹芳容,四处打探、各地奔波;有的为给偶像应援,逃课辍学,离家出走;有的不惜变卖家产,借钱给偶像投票、刷数据。从某种意义上说,流量仿佛空气,偶像如同气泡,被蛊惑的粉丝就像用金钱和时间提升流量,把泡泡吹得又大又美的人。然而,粉丝在经历人生起伏和社会磨砺之后终将成熟清醒过来,总有一天能看清楚“流量偶像”拙劣的才艺、崩塌的人设。当下的很多流量明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爆红,又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过气。影视剧如果质量不行,集结再多人气偶像也无法挽救票房和收视率。这些现象正是粉丝经济出现疲态、流量担当开始“担当不起”、娱乐圈的虚假繁荣终将化为泡影的有力证明。
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局面?首先,是由于市场逻辑代替了艺术追求。流量明星和其背后的操盘手一心只想如何获取更多商业利益,全然不将艺人应有的艺术追求和文化责任放在眼里。这些偶像养成类节目大多艺术价值乏善可陈,蛊惑人心的圈钱能力却不可小觑。比如,节目把选手的去留以投票的方式交由粉丝化身的“全民制作人”决定。这看似公平合理,实际上每一次点赞都需要用钞票来置换。当粉丝们的心情随着自己偶像的成绩忽高忽低时,殊不知,幕后玩家们正瓜分着你的生活费和私房钱。其次,是由于商业资本左右着话语导向。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操盘手深知注意力经济的重要性。他们不惜下重金蹭热点、抢头条、买热搜,利用各种软文硬广对艺人进行吹捧,将其包装成个性独特、举止可爱、外貌时尚、为人正派的“完美”人设,从而蛊惑人心,让更多粉丝为之倾倒。再次,是由于社会风气对于流量明星的过度关注。近年来,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日益富足,娱乐生活逐渐丰富。在艰苦岁月被奉为偶像的科学家、工程师、解放军和劳动者,在娱乐风暴的席卷之下被放置于角落,而娱乐明星粉墨登场,成为新媒体的宠儿。传媒行业涌现了一批以关注明星一举一动为业的狗仔娱记,偶像的私生活成了人们社交生活的重要谈资,这种变化都给了流量明星存在的理由和安全感。
粉丝经济污染文化生态
这种病态的文化现象,对文艺和传媒生态的伤害不容忽视。首先,流量明星当道,引领着一股以白、瘦、小V脸为美的强势审美潮流,使原本多元化的审美标准取向日趋单一。其次,流量明星当道,还会误导受众对偶像二字的正确认知。有的选秀偶像、流量明星大多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为了迎合某些粉丝的审美偏好,经纪公司会根据其外形和过往经历,给他们设定诸如叛逆少年、乖宝宝、老干部之类的人物形象,然后编织一些狗血励志故事和悲情人生经历,以提高话题性、关注度和同理心。不仅是花花绿绿的发型和日系韩系的妆容,有的艺人甚至连走路姿态、说话语气、口头禅、兰花指都被精心设计过。于是,“真”不见了,“善”和“美”也无从谈起。再次,流量明星当道,助长浮夸喧嚣的社会风气。C位出道是极小概率的娱乐事件,但在劣币驱动良币的定理下,其示范效应却非常强大。它给受众尤其是年轻受众营造了一个一夜成名的白日梦境,诱使他们放弃“脚踏实地工作学习,勤勤恳恳做人做事”的人生信条,去追逐“靠高颜值、耍机灵、抖包袱就能轻易成功”的幻象泡影。再者,流量明星当道,也对传统艺术教育造成伤害。如果五音不全可以当歌手,演技拙劣能够做主角,那么,传统艺术院校存在的价值何在?那些踏踏实实做人从艺的文艺工作者又会何等失落?
有人说中国没有能供优质偶像养成的环境,对此,笔者并不认同。偌大的中国肯定有孕育优质娱乐偶像的地方,关键是这土壤应该是有人打理的责任田,而不是无人看管的沼泽地。精神田地不应种植罂粟花和摇钱树,感官娱乐的肥料不应替代精神快乐的价值。负责培养打造偶像的经纪公司应该担负起应有的社会使命,提高准入门槛,发现潜力股、培养好苗子,发掘真正有艺术天赋、职业操守和道德情怀的人。偶像养成类节目的创作者也要磨炼选手的真功夫,深耕主题立意、价值导向和环节设置,充分发挥节目对文化的引领功能。唯有各方都用人文艺术的养料细心灌溉,才能培养出真正配得上中国文艺气质和中国文化境界的优质偶像。
《光明日报》( 2018年08月30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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