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里长的露天垃圾堆,一百多亩大的垃圾臭水坑,处处危机。
村民:又没有什么东西围起来,人落下去就爬不起来。
农村环境,一直是中央和各级政府挂在心头的大事,2018年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专门印发了《农村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方案》。其中,重点任务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要推进农村生活垃圾治理。重点整治垃圾山、垃圾围村、垃圾围坝、工业污染“上山下乡”等治理事项。
就在《农村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方案》下发之后,《经济半小时》栏目派出了多路记者,奔赴全国多个地点,就农村的垃圾问题,展开调查。在陕西和四川,农村垃圾触目惊心。
触目惊心!垃圾包围山村,气味令人窒息
2018年2月7日,记者来到了陕西省咸阳市乾县木卜村,刚刚进村,一阵阵刺鼻难闻的垃圾焚烧烟味扑面而来。这股几乎可以令人窒息的烟雾来自距离村口不足百米远的地方,闯进我们镜头的是一个大垃圾堆,垃圾堆旁边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人拿着铁锹,正忙着把三轮车上的垃圾倾倒在地上。
由于垃圾焚烧的烟雾很大、气味极其难闻,只要一张嘴说话,浓烟就会呛到喉咙里。记者的摄像机镜头被一阵阵浓烟盖住。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站在离垃圾堆稍远一点的地方,等滚滚浓烟稍微散开才能勉强开口。
《经济半小时》记者:你点那个垃圾,烧的塑料,烟味有毒的,你不怕中毒?
垃圾清运工:那没办法。
记者:你点火焚烧垃圾,你得少活好几年。
垃圾清运工:这个倒垃圾说起有人管,谁管?当时管,应付过去就没人管了。
记者:现在不是说,农村要治理垃圾吗,没人管农村垃圾?
垃圾清运工:说是有人管,谁管呢?
之所以选择陕西乾县木卜村进行调查报道,是因为这个地方的村庄,被垃圾包围,早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在2017年2月23日《经济半小时》播出的《困局中的“垃圾围村”》节目中,记者就对乾县木卜村的垃圾问题进行过曝光报道。当时曝光的堆放垃圾的深沟,距离陕西乾县木卜村北边大约1公里的地方,堆积了五六年之久。
陕西省咸阳市乾县木卜村村民:反映了,没人管。农村这事谁管?
一年过去了,央视的曝光节目效果又如何呢?当地的村民告诉记者,垃圾围村的现象被曝光之后,并没有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节目播出之后,没过多久,乾县木卜村又变成了垃圾村,各处的垃圾依旧源源不断的运到了这里。
垃圾清运工:这个倒了一年了。去年倒这,中央电视台还来过。
记者:它不是整顿过一次吗?不让倒垃圾了。
垃圾清运工:那我不知道,那大队的事,大队让我在这儿倒。
国家整顿农村环境的文件精神得不到落实,央视的曝光节目丝毫不起任何作用,这似乎就是陕西乾县对于农村垃圾治理对外界给出的答复。
按照《农村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方案》要求,统筹考虑生活垃圾和农业生产废弃物利用、处理,建立健全符合农村实际、方式多样的生活垃圾收运处置体系。但是在调查时记者发现,农村垃圾围村的现象已经屡见不鲜。特别是在省会城市周边的郊区、县,农村垃圾的处置成了一个盲区。
一百多亩“垃圾沼泽”惊现四川村庄 一旦失足呼救都没有时间
记者来到了四川省成都市双流区舟渡村,在现场看到,村庄周围,各种塑料袋、化工产品废弃物等生活垃圾,夹杂大量的砖头、石块等建筑垃圾直接倾倒在一块耕地的边上,下面是一个大坑。大坑里的水已经发绿变黑,这个垃圾堆高度大约5米,时不时散发出一阵阵恶臭难闻的气味。成堆的垃圾,已经让村里的百姓叫苦不迭。
村民:没有人管。虽然是有危害,但是环保部门、城管部门,村上、区里、市上没有人管的。
在双流舟渡村,记者顺着大坑旁边的田埂小路,往前行走了大约200多米,看见一条宽1米多的排水沟,正不停地向大坑里排放污水,排水沟周围是散乱堆放的各种垃圾。垃圾在排水沟中浸泡,散发出浓烈的恶心刺鼻气味。
在附近在地里干活的村民告诉记者,进入冬季,垃圾散发出的恶臭味还好一点,但从春天开始,随着气温的升高,人只要一进村里,靠近这个地方,成群的苍蝇就会一窝蜂地围追着人跑,就连停放在这里的汽车,也会被成群的苍蝇围攻。
围着大坑边上的田埂路,记者继续往前走了100来米,来到大坑的另一边。记者注意到,大坑这边紧挨着河堤,河堤外面就是岷江的支流金马河。在河堤斜坡下面的堤坝路上,记者看到更为震惊的一幕,各种塑料袋、废旧轮胎、白色、黄色海绵、农药包装袋、金属罐等生活垃圾;砖头、石块等建筑垃圾,将整个堤坝路堆满,一眼望不到头。
村民:下面堤坝路基数又宽,起码三十米、四十米宽。恐怕有一公里路那么长。
为了更全面地拍摄垃圾堆的全貌,记者沿着道路准备到长满荒草的大坑对面,进行拍摄,但记者的尝试,立刻被村民们严厉进行了制止,他们告诫记者,不要小看这个表面和一般的荒地差不多的深坑,其实这些坑的下面,如同沼泽地一样,全部是淤泥,一旦掉下去,瞬间就会被淹没,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非常危险。
村民:落下去就爬不起来。
村民告诉记者,这样的危险,村里的人都知道,十几年前,这些大坑是一口水塘,因为挖河沙被掏空后被废弃,逐渐成了倒垃圾的一个臭水大坑。记者随手扔了几块石头,只看见水花溅起,还有沉闷的回声。
《经济半小时》记者:这么大面积的垃圾坑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没有人管?
村民:哪个管? 三不管的,三个县交界地方,崇州市、新津县、双流区,知道不?
在地图上可以看到,舟渡村是成都市双流区金桥镇的一个村,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它距离金桥镇四公里,距离成都市区只有二十多公里,是一个三县交界的地方。村民说,堆放在这个大坑里的垃圾,不仅仅是附近几个村的,也包括双流、崇州、新津三个区县倒在这里的垃圾。
眼下,垃圾堆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逼近岷江的支流金马河,一旦汛期到来,后果很难想象。村民无奈地告诉记者,危险和危害就在这里,但这些问题,村里不管,镇里不管,县里也没人管。
告急!西安市唯一的垃圾填埋场只剩下两年使用期限
据住建部统计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城市垃圾每年清运量1.79亿吨,农村垃圾每年产生量是1.5亿吨左右,城市的垃圾处理率可达90%多,农村垃圾处理率只有50%左右。
而记者调查走访的这些农村垃圾处理率,远远低于统计数字,大家都知道,在城市里乱倒垃圾,随时都会被严肃查处,而农村垃圾的乱堆乱放、垃圾围村,却始终没有得到治理,原因究竟是什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三府衙村,是一个靠近潏河的地方,潏河是渭河的支流。2月8日,当记者来到这里时,几个村民正在用泥土填埋这里的垃圾堆。村支书告诉记者,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眼前的这块土地是种水稻的良田,后来变成了荒滩。
这几年村里没地方倒垃圾,这些土地又逐渐成了倒垃圾的地方;至于如何管理的问题,村支书很坦率,他告诉记者,如果垃圾堆多了或者有人反映了,村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召集村民用泥土填埋一次,表面上看不到了,埋怨的人也就少了,这就是村里对垃圾堆放的具体管理模式。
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杜曲街道办三府衙村支部书记梁林华:现在不光我村是这样,其它别的,到处都是一样的。现在都是倒垃圾以后,用土掩埋。
如今,农村垃圾的数量和种类不断增多,各种塑料、化工产品,建筑垃圾,都被偷偷摸摸倾倒在了农村。而村里也没有垃圾中转站,甚至到上一级的乡镇,也没有这样的机构。村里的垃圾,各村基本都是自己在想办法消化。
目前杜曲和王曲、太乙、五台等5个街道办,共同使用1个农村垃圾收集站,这个农村垃圾收集站设在王曲街道办,是2011年建成投入使用的,设计量一天100吨,现在每天超出了20多吨,正超负荷运转。
西安市长安区是属于城市管辖,所属乡镇也不算太偏僻,但即使是归属城市管理,乡镇里的垃圾仍然面临垃圾中转站容量不够,数量缺口大的问题。村庄里的垃圾依旧没有得到城市管理者的重视。
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农村生活垃圾收集站站长董新刚:目前就是覆盖了8个街道办,确实还远远不够,解决咱们农村生活垃圾的处理。
依照当地政府公布的数据,陕西西安市的长安区,共有21个乡镇,470多个行政村,按照规划,应该建10个垃圾中转站;但现在只建设了5个,供8个乡镇、街道办使用,存在近一半的缺口。而更为严峻的是,整个西安市的垃圾填埋场也在告急!
西安东郊的江村沟垃圾填埋场,是西安市目前唯一的一个垃圾填埋场。它占地面积1031亩,从1994年投入使用已经24个年头,负责全西安市的生活垃圾处理。这里的高峰阶段,平均每分钟就有一辆垃圾清运车,即使在夜间,来来往往的垃圾清运车也穿梭不停。
据西安市固体废弃物管理处信息技术中心统计:这里的垃圾堆高度已经到达110米的平均厚度,以后最高要接近150米,整个垃圾堆高度在国内排名第一!垃圾处理量每天8500吨左右,按目前的垃圾产量以及增长量算,在不考虑其它生活垃圾处置设施新增的情况下,这个垃圾填埋场到2020年库容量就满了。也就是说,目前西安市唯一的垃圾填埋场,使用期限仅剩2年时间。
多部门管理农村垃圾谁也不负责任
在村庄里,除了缺少填埋处理垃圾的土地,农村垃圾很难处理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缺钱。做清洁运输的环卫工人、垃圾运输车辆设备、建设垃圾中转站等都需要资金投入,但实际上,这些乡镇的垃圾处理经费投入严重不足,环卫设施建设落后,但与缺钱、缺地的因素相比,农村垃圾管理的无序规划和管理,是眼下最为突出的一个问题。
在陕西、四川调查中记者发现,大多数地区和村庄在处理垃圾这个问题上,都有一个共同难点,那就是多个部门都在管,但每一个部门都不具体担负责任。
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杜曲街道办三府衙村支部书记梁林华:行政部门,从村上来讲,主要在街道办,卫生防治整治办公室;上边是区上视察,但是环保也检查你,环卫上也检查,市容也下来检查,检查哪个村出现问题给街道办,街道办来村上解决。
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杜曲街道办城乡环境卫生办公室主任王琦:应该是村收集,街道办转运,然后统一由区上,统一组织运输,这个意思。
王琦告诉记者,他了解的情况是:村上负责垃圾的整理、清扫,街道办负责垃圾转运,农村垃圾归长安区统筹办管理。但他所理解的统筹,记者在逐级进行询问时,却得到了各种版本的答复。
王琦:整个农村的垃圾归统筹办,就是叫长安区政府统筹办,长安区统筹城乡发展办公室。
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统筹城乡发展办公室农村环卫科副科长吴东进:咱们统筹办环境卫生这块,只负责村庄内的,环境卫生的清扫保洁,我们也很着急,你得给倒垃圾找个去处。现在最主要的困难,就是管环境卫生叫一个部门管,不能部门特别多,各部门管各部门的。很难落实,不然就违反《土地法》。但是你不建这个垃圾中转压缩站,会违反《环保法》,导致垃圾有可能就是乱倒,运转不到位,乱倒。
吴东进告诉记者,虽然他们统筹城乡发展办公室有责任管理农村乱堆乱放、垃圾围村等问题,但是他们没有任何行政执法权,遇到任何有关问题,他们主要通过给各职能部门发函的形式协商沟通,并不是直接管理,具体问题,还需要具体管理部门去落实,那么,具有环境执法权的具体部门又是怎样落实管理的呢?
记者随后来到西安市环保局,但联系沟通后,这里的负责人不愿接受当面采访,只提供一份2017年4月18日,西安市城市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关于印发《西安市农村生活垃圾治理工作实施方案》的通知。
上面不仅明确各区(县)政府是农村生活垃圾治理工作的责任主体,对该项工作负全责。还有市环保局、市国土局、市交通局、市水务局、市农林委、市商务局等各职能的详细分工。其中,市环保局职责是,依据法定职责对生活垃圾填埋场的环境保护工作进行监督;负责对有毒有害物处理工作进行指导。
陕西省西安市环境保护局长安分局环境监察大队副大队长李欣:监督我的理解是,监督的话就是说一些检查、督促,哪没做好,及时的向一些相关部门去反馈这个问题,反馈以后就说你这个整改问题,进行一个监督。
《经济半小时》记者:垃圾收集、整理、转运,这个过程当中,那你们是管哪个部分?还是每个部分,都要监管?
李欣:这个垃圾的收集、运输我们都不监管,有相应的管理部门。就垃圾的一系列,跟环保部门没有关系,我是这样理解。
半小时观察:环保攻坚战 让人民来打分!
这一周,《经济半小时》栏目集中关注了农村环境保护工作中存在的部分问题,客观的说,这几年来,国家在环境保护方面付出的努力以及取得的成效,是有目共睹的。
走在基层采访,我们记者有对于成绩的欣慰,也有对于问题的痛心。习近平总书记说过,全党同志要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
但节目曝光的这些污染案例,直接侵害的就是百姓的利益,一些地方政府学习精神的劲头再高,口号喊得再响,人民不赞成、人民不答应,就是对一些地方干部工作成效的直接打分。
同时,在国家确立的新发展战略中,环境保护,被列为了三大攻坚战之一,但宁可毒死,也不能穷死,这样的想法,今天依旧在一些地方存在,眼前利益,功利心态,懒政堕政,是国家践行新发展理念在基层遇到的最大障碍。
一些干部、官员,如果不过思想上的这一关,就很难在眼下的攻坚战中付诸有效的行动。
十九大报告指出,到2020年,国家的乡村振兴战略要取得重要进展,各级基层政府部门要实现这个目标,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没有难度,不存在问题,国家就不会打响环保的攻坚战。就如同总书记说的那样,凡事踏石留印、抓铁有痕,善始善终、善做善成,我们就能让人民群众不断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效和变化,就能真正实现一个现代化的强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