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记者 袁云儿
今晚,北影节“北京放映”的中国电影资料馆现场,一场被时光掩埋了93年的放映即将与观众见面。这部名为《风雨之夜》的民国老电影由“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朱瘦菊执导,诞生于上海,在被认为可能永久消失后,竟然奇迹般地在日本东京重见天日,并被成功迎接回国放映。
发现
“孤儿影片”回国记
时间拨回至2006年。已故日本名导演衣笠贞之助的后裔在东京捐其藏品,在这位导演留下的一批电影拷贝中,有一部中国电影的拷贝。这部影片的胶片应有9本,现在只剩下8本,恰恰遗失了包括片头显示片名、制作公司和年代在内的10分钟内容。因为实在不知道是哪部影片,这些胶片便一直被搁置在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附属电影中心。
几年后,和朱瘦菊同时期的电影人、中国电影创始人之一但杜宇的后人佐藤秋成在电影中心看到了这部神秘的影片。经过反复考证,他最终确定,该片就是“鸳鸯蝴蝶派”重要作家朱瘦菊1925年编导、大中华百合影片公司出品的《风雨之夜》,而且国内无存。
消息传到国内,电影史学界一片沸腾。2016年,在朱瘦菊长外孙朱正心和国内几位学者的努力下,该片分别在北京、上海、南京举行了几次学界小型内部观影,每场放映都堪称圈内盛事,让专家们兴奋不已。公开放映《风雨之夜》的计划,也被提上日程。
带着把这部“孤儿影片”领回国的使命,林思玮——中国电影资料馆收集整理部主任,去年12月登上了前往东京的飞机。《风雨之夜》的拷贝,保存于日本国立电影资料馆。
出于礼貌,同时也是一种迂回策略,刚开始几天,林思玮只字未提该片的名字,双方只是就老电影修复等话题展开观摩和交流。等到交流进行得差不多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有部中国老电影《风雨之夜》在贵馆保存,不知道能不能先借回去办一次展映,至少让中国观众知道这部影片的存在?按照日本人做事谨慎的性格,双方就能不能借、怎么借、如何确保万无一失等问题,连开三次会,每次都讨论得面红耳赤。为了避免出现交流障碍,林思玮带了三位翻译,每轮对话都要再三确认。
三个月后,中日两家资料馆终于签署了借出该片蓝光版的合作协议。未来,资料馆还将争取永久拿回该片数据,并与日本国立电影资料馆一起合作修复该片。
价值
原汁原味“鸳鸯蝴蝶派”
“《风雨之夜》的发现,既让我们重新去认识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电影,也记录了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国电影资料馆副研究员李镇说。
中国早期的无声电影大多毁于战灾和人祸,所剩寥寥无几。目前已知20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共有650多部,留存下来的不到20部,完整的就更少了。在这650多部电影中,绝大多数都是“鸳鸯蝴蝶派”电影。
“这个学派太神秘了,大家都听说过,但它到底是什么样的,谁都没看过。”李镇说,在该片重现江湖之前,他也没关注过这部电影,《风雨之夜》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被湮没在那650多部电影名里。
朱瘦菊,笔名“海上说梦人”,上世纪一二十年代活跃于文坛,其长篇小说《歇浦潮》,曾在《新申报》连载五年,被誉为最出色的社会暴露小说,张爱玲对此书十分推崇。他也热衷于电影,曾担任电影出资人、经理人、编导,还创办过多家电影公司,比如大中华百合影片公司。《风雨之夜》就是其主持大中华百合公司后编导的首部影片。
《风雨之夜》不是完全原创,它来自当时中国文学界一个非常有趣的文化现象——转译。
“当时文坛流行把西方文学作品转成中国故事,《风雨之夜》的故事原型来自英国作家亨利·莱特·哈葛徳的一部小说,大翻译家林纾先将其译为《红礁画桨录》,朱瘦菊又进行本土化改编,使它完全变成了一个中国小说。”李镇研究发现,《风雨之夜》小说并未公开发表,“可以说是专门为拍电影写了这部小说。”原著作者是朱瘦菊,编导也是他,该片因此成为最原汁原味的“鸳鸯蝴蝶派”电影,研究价值极高。
影片围绕一对双双精神出轨又重归于好的乡绅夫妇展开,如此“劲爆”的故事,即便现在看来也足够有趣。爱慕、勾引、外遇、偷情、背叛等人物间的纠葛,演绎出都会市民和乡村男女的种种情感状态。
李镇认为,该片突破了一般“鸳鸯蝴蝶派”的路数,流露出对现代性的反思,“这类电影一般多反封建,比如妇女解放、追求爱情自由。但这部电影里的女主角庄氏贪图享受、沉迷于物质生活,与乡间另一位女性的传统纯良形成鲜明对比。当中国刚刚开始现代化时,它已经在警惕现代化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这一点非常超前。”
配乐
“画鬼容易画人难”
中国音乐学院教授、钢琴家金野,这几天“压力山大”。他要为《风雨之夜》现场进行钢琴即兴配乐,这是早期好莱坞默片的放映传统。
即兴配乐不会提前写好曲谱,完全依靠现场发挥。金野前几天刚刚看了两遍影片,第一遍他坦言“没看懂”,看第二遍时,他在纸上记下了20个片中场景。81分钟的放映中,他将看着银幕,在千分之一秒的反应时间里为不同场景奏响琴声。
“这次难度相当大。”他以此前配过的默片《盘丝洞》举例,这部神怪片里,师徒四人和盘丝大仙的形象深入人心,非常类型化。孙悟空的灵巧、猪八戒的笨拙、沙僧的憨厚、唐僧的正直、小鬼的精灵古怪,用音乐表现都很容易,可以根据人物形象做主导动机。“画鬼容易画人难,《风雨之夜》里的角色都是都市里形形色色的人,你说商人、作家、交际花能用特定的音乐符号表达吗?所以我只能根据情景氛围给出氛围音乐,比如婚庆场面、游湖的怡人风光……”
当时的《新闻报》评价该片“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一风格也让金野觉得难以把握分寸。“对欢愉、忧伤等强烈情绪,音乐都能表达得淋漓尽致,但‘不淫’‘不伤’就难以表达,我到现在心里还没谱呢。”而且,一些情绪变换的场景出现时,音乐也要及时转变,因为是中国老电影,音乐风格也得比较中国。
“这些场景每天都在我脑子里转转转,到现在,我还没在琴上弹过一遍。”不过,他期待着演出的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