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多,他就在山上了,等民工们上山时,他已在那里干了快两个小时,挖树坑,抬苗木……中午,他就在那山坡上和民工们一起啃点干馍馍,喝点茶,就又和他们一起劳动,直干到傍晚时分,整整十几个小时。 “天快黑了,大家收工吧。”像每天一样,他站在那山坡上像个生产队长一样,用沙哑的声音喊出这句话。之后,放下手中的铁锹,一屁股瘫坐在地,望着那一株株刚刚栽植的树苗,心里充满了欢乐。 歇了一会儿,他也准备起身往回走了。但他却已没有力气支撑起他那高大的身躯。他双手着地,就地挪了挪地方,腰里一阵酸痛。他太累了。司机来扶他下山时,他已无法动弹了。不得已,司机和几个民工硬是把他从那山坡上抬了下来,放到车里的…… 这个人就是尕布龙。 面对上面的这一幕,你很能想象,这是一位曾在县级以上领导岗位上任职近40年,在省级领导岗位上任职22年之久的老人。 1989年,青海省西宁南北山绿化指挥部成立时,尕布龙就担任了顾问。1993年,66岁的他从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组织上又让他担任了两山绿化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从此,尕布龙拖着年迈多病的身躯,一直在南北山上奔忙,把全部的心血都献给了这两座荒山的绿化。除了每年春上的造林季节,他要和民工们在山上大干60天之外,一年四季,他几乎天天都在南北两山的沟沟梁粱上奔波。冬天看防火,秋天看管护,天旱了察看浇水情况,下雨了看防洪设施。每天他都是天刚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到家里。每天的午餐几乎都是干馍馍就茶水,有时甚至连干馍馍也啃不上。 一年春上,他带着几个人到韵家口苗圃挖红柳苗子。那天风很大,也很冷。他本来就有点感冒,干了一天的活,累了,支持不住,就靠在苗圃的地埂上睡着了。收工时,人们才发现他不见了,便到处寻找,等找到时,他快被那大风裹卷而来的黄土给埋掉了,身上、脸上、耳朵里、鼻孔里全是土。 第二天,他的感冒就重了,脸色都发青了。他还有糖尿病和肺气肿等多种疾病——肺气肿是1985年青南特大雪灾期间,在唐古拉山上指挥救灾时患上的,从那以后,他只要稍有感冒,肺上就出问题。司机小赵和为他做饭的活巴看他病得不轻,就劝他去住院治疗。 他说:“不行。住院要花不少钱的”。 “像你这样的高级干部,住院看个病有什么?就是花点钱,还不是公家报销吗?”但他却回答说:“公家的钱也是钱,还不都是人民的血汗,能省几块是几块,不能乱花”。 看样子,送他去住院已是不可能了,小赵他们就又劝他:“那今天就别上山了,吃点药,在家里休息一天”。他还是不干:“那怎么行。我就是死了,也不过是一个人。山上的那些树死了,可是大事,那都是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就又硬是上山了。他说,只要一上到山上,看见那些树还好,他心里就踏实。要是一天不上山,他心里就空落落的。 至2001年时,南北山已规划的5万亩绿化区内的41个绿化小区大多数已绿树成林,累计已完成4万多亩的造林工程,栽植各种乔灌木树种上千万株,多大已经成活。人们都说,假如没有尕布龙,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是能栽下这么多树,也绝难成活。就是成活了,也绝难保住。 2000年春天,记者坐他那辆老式的丰田吉普车上山去见他——那是他任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时就配给他的专车——车上放着些红柳树苗。小赵说,这是常事。他的专车不但拉运树苗,接送民工,甚至还常为住在山上的民工们拉运要饲养的猪仔和羊羔。近20年,他先后换过5位司机,都是因为他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没有白天黑夜地要往山上跑,每位司机跟上几年就受不了。他们说,他们可以和他一起啃干馍馍、干苦活,这都没有什么,但他们不能和他一样只顾那两座荒山的绿化而放弃个人的一切。他在山上奔忙了10余年,几乎所有的民工都跟他很熟,熟得就像是他们的一个工友。 知情人都说,他的薪水尽管不低,但他几乎没有分文积蓄,他的工资除了供他和常到他家里的那些老百姓们吃饭之外,还有一部分就贴到两座荒山的绿化上了。有一年过春节,省委主要领导亲自过问后,还给他发过1000元的困难补助。有时,实在紧张了,他还向一直在牧区当牧民的妻子和女儿伸手呢!他的酥油、炒面和羊肉基本上都是家里供给的。 这些都是普通而平凡的小事,但这种小事日积月累之后,即使发生在一位普通老百姓的身上,也会形成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也正是这种精神力量鼓舞着每一位两山绿化的劳动者。每每看到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在那荒山深处劳心费神的样子,他们就在心底里叮嘱自己:就凭了这位老人的存在,也要把每一棵树都种活。他去世后,他的生平文字中有这样一句话:“他长年带领干部职工种草植树,为西宁南北山绿化工程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被全国保护母亲河行动领导小组授予首届‘母亲河奖’。” 那时,尕布龙已经76岁高龄了,他已经在这两座荒山上拼搏了整整10年。对这样一位老人来说,人生中已没有几个这样的10年了。两座荒山的绿化奏响的无疑是他生命的最后一个乐章了。 2002年,他再也上不了山了。他老了,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糖尿病、高血压、肺心病、肺气肿、前列腺肥大等各种疾病缠身,他无法再到山上种树了,便从南北山绿化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的位置上彻底退了下来。 是的,尕布龙再也没能上山。可是,有很多人还在山上,还有很多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走上山来,继续奏响着南北山绿化的绿色乐章。他们中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中有的老人已经走了,像尕布龙和他的继任者马元彪;他们中有的年轻人正在变成老人,像魏民劳。更加可喜的是,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孩子们也加入到南北山绿化的队伍中了,他们中有很多孩子还在上小学。他们前赴后继,在这两座大山上书写着一曲中国干旱山区规模绿化的悲壮进行曲。 18日上午,见到老魏之前,在三江集团绿化区,我还见过一个人,他叫王斌,今年50岁,陕北人。1990年,他就在北山种树了,那个时候,他才23岁。那时候,北山没有树,如今山上长满了绿树。但是,27年过去之后,他却越来越长成一个老人的模样了。一个陕北人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留在了西宁的荒山上。 他说,刚来这里的头些年,北山上一年四季都有大风,从春天到冬天,那风一直不停。那时候,山上干活的人住的是帐篷,大风经常把帐篷吹到山底下。夜里听大风的声音,阴森森的让人害怕。不仅刮大风,刮的还都是黄风,整天尘土飞扬,一天到晚身上总披着一层厚厚的尘土,雨雪天就是一身泥了。干的活又苦又累,挣的钱也不多,一个月才150块。那真是苦啊!“有很多次,我想不干回去了,可尕省长硬把我给拦住了。 后来,就走不成了。下面省人大绿化区从湟中维新乡来了一批干活的人,其中有不少是一家人都在那里干活的。这也是尕省长想的办法,他说,一家人在山上干活,不会想家,队伍会稳定。其中有一个姑娘,在那里养猪,人不错,没过多久,我们就在山上结婚了——是老丈人看上我的,把家也安在山上了。后来,有了孩子。老大是儿子,今年20岁,已经上大学二年级了;他还有个妹妹,12岁,也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后来,为了照顾孩子,老婆不在山上干了,到山下去打工了。我老家还有80亩耕地,多少次,老婆都劝我说,回老家去种地也比在这里强,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走成。现在走的念头都几乎没了,感觉自己就跟这山长在一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