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罕坝人喜欢说“林子”。
指着一片小树林,他们会说,“这个‘林子’长的都是云杉”,或者说,“那个‘林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
他们心目中的“林子”富有弹性,可远可近,可大可小。
整个林场,林地面积112万亩,在塞罕坝人说来,也是个“林子”。比如,他们说,“我们这个‘林子’很特别,七月份油菜花开得正好”。
有意思的是,不少塞罕坝人也被人亲切地喊着“林子”。
司铁林、李振林、于瑞林、张林、刘庆林、谷庆林、孟庆林、王树林、杨国林、姜清林、李清林、张清林、李占林、孙占林、孙建林、张建林、张玉林、窦宝林、李大林、李凤林、刘凤林、陆爱林、穆秀林、鹿德林、吴德林、邵和林、孙有林、闫晓林、张晓林……
这些塞罕坝人,有的名字里边原本就带有“林”字,来到塞罕坝,成了务林人,延续着与树木、森林的缘分。有的属于“林二代”,父辈不约而同地“就地取材”,给他们的名字镶上这个“林子”的印记。
同一片“林子”,同一汪绿色,同一个家园。人与树的关系图谱,人类与环境关系的演变轨迹,中国人环境意识与生态理念的升华历程,在塞罕坝这片“林子”里,彰显得动人而清晰。
一个见证历史变迁的“林子”,喟叹着王朝的落寞又奏响民族的强音
北京人,东北望,是坝上。
“塞罕坝”,蒙古语和汉语的组合,意为“美丽的高岭”。曾经这里是清代木兰围场的中心地带,主要用于“肄武、绥藩、狩猎”,清廷鼎盛时期几乎每年秋季都要举行声势浩大的仪式,并列入国家典制,即“木兰秋狝”。
那时“美丽的高岭”究竟有多美?
《围场厅志》记载,当年这一带,“落叶松万株成林,望之如一线,游骑蚁行,寸人豆马,不足拟之”。
好一个“寸人豆马”,就像现代人在高空飞行时透过舷窗俯瞰大地,饱览天地间的辽阔。
康熙则站在地面上,对这方水土多有歌咏,“……鹿鸣秋草盛,人喜菊花香。日暮帷宫近,风高暑气藏”。
现在,塞罕坝留有亮兵台。一团巨石凌空凸起,形如卧虎。相传乌兰布通之战大获全胜之际,康熙登临此地,检阅凯旋的清军将士。无法想象,那时的康熙,内心起着怎样的波澜。
他还有一首《塞外偶述》:“水绕周庐曲,原高众幕围。”
乾隆续写着《出塞杂咏》:“最爱枫林新似染,折来题句手亲书。”
嘉庆则跟风般来一首《塞山行》:“秋风猎猎吹山云,奇峰倏起林木分。明霞五色互炫耀,欲写岚黛难成文。”
明明知道“难成文”,还要硬着头皮上,都是因为眼前的景让人心潮难平。
帝王热衷于借笔抒怀,其他人等也没有闲着。
黄钺的《木兰纪事》见出清雅:“香草丰茸三尺赢,据鞍似踏绿波行。怪它马耳双尖没,尽作春江风雨声。”
陆元烺的《塞上夜坐》一片天籁,“松声入夜常疑雨,虫语鸣秋惯近人”。
赵翼是个实诚人,没有那么多的辞藻与讲究,一句“木兰草最肥,饲马不用豆”,径直把当年木兰围场的风情端了出来。
惜乎时光如刀,将延续着的荣光强行剪断。1824年,即道光四年,木兰秋狝这一“万世当遵守”的家法,被断然废止。风雨飘摇的清王朝,已经顾不上什么“鹿鸣”与“菊花”,什么“香草”与“松声”,反而虎视眈眈,把这里视为一块肥肉。
同治年间,就有声音要“就近招佃展垦,尚足以济兵饷不足”。光绪年间,还在惦记着“热河围场地亩,可否令京旗人丁迁往耕种”,后来直接说了,“开垦围场各地藉筹军饷,实为寓兵于民之善策”。
热河都统崇绮心在泣血,斗胆上奏,“树木一空,牲畜四散……林木将何日而蕃昌?牲畜更何时而萃止?空空围座,何所用之?”
大势已去,再可贵的声音也如草芥。
成群成群的参天大树颤抖着,被连根拔起,运走了。
如茵的绿草被蛮横地腰斩,“春风吹不生”,远走了。
山火燃起,呼哧呼哧,噼里啪啦,空留一缕青烟,飘走了。
土匪来了,一通彻头彻尾的残暴,逃走了。绿色大厦轰然坍塌,风沙来了,住下了,不走了。
时光一寸一寸地长,风沙一口一口地吞。风与沙在这里腾转挪移,漫天飞舞,山呼海啸。结果是“飞鸟无栖树,黄沙遮天日”。
一个王朝留下落寞的背影。
所有的荣光归“零”,而且迅疾地跌入“负”的深渊。
诗人说:清朝的第一粒死亡细胞诞生在木兰围场的废弃里。
而一个时代新的开篇也隐含在对木兰围场投来关注的目光里。
风沙肆虐,无法无天,年轻的共和国下决心要来治理。
1961年10月,时任林业部国有林场管理总局副局长刘琨受命带队来到塞罕坝勘查。哪知道,“美丽的高岭”以反讽的方式给他一个下马威,“怎么说呢,我后来写了几句诗,‘尘沙飞舞烂石滚,无林无草无牛羊’。”
可以想象,当时的刘琨和同伴有多绝望。东部荒原上硕果仅存、顽强挺立的一棵落叶松,给他们一行以希望的曙光,“这棵松树少说也有150年。这是活的标本,证明塞罕坝可以长出参天大树。今天有一棵松,明天就会有亿万棵松”。
如今,这棵“功勋树”还在傲立风霜。它并不高大,也不粗壮,但落落大方,清清爽爽,透着不可冒犯的庄严与威仪。
这棵树,距离根部一米有余就开始分杈,感觉是两棵树在往上长。塞罕坝机械林场副场长陈智卿说,一棵树分杈长成两棵树,很可能是环境太恶劣,风雪把主干刮断,营养让侧枝分走了。还有就是年头长,没有人打理,一般的森林管护都要环切侧枝的。
“我骄傲,我是一棵树,
…………
条条光线,颗颗露珠,赋予我美的心灵;
熊熊炎阳,茫茫风雪,铸就了我斗争的品格;我拥抱着——
自由的大气和自由的风,
在我身上,意志、力量和理想,紧紧的、紧紧的融合。”
诗人李瑛的句子,似乎是专门写给这棵树的“传记”。
这棵树,在向人类召唤:这里,尚存希望。这里,还有未来。
1962年,来自18个省区市、24所大中专院校的毕业生和周边地区的干部职工,组成369人的建设大军,雄心万丈,进驻塞罕坝,誓言重新安排山河与大地。
遭遇过人类残酷对待的大自然,摆出一个“店大欺客”的架势。
气温在这里玩着“蹦极”,极端最高气温33.4摄氏度,最低气温零下43.3摄氏度,年均气温零下1.3摄氏度。风一年只刮一次,从年初刮到年终。雪是这里的常住客,年均积雪7个月,最晚降雪记录是8月26日,最早是6月10日。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在这里不是按照天过的,更不是按照月过的,而可能是按照小时过的。
塞罕坝人“咬定荒山不放松”。种树,成了他们心中强劲的旋律。
种树种树种树,他们心无旁骛。种树种树种树,他们吃了千斤苦,受了万般累,矢志不渝,不含糊。种树种树种树,他们不惜搭上后代的漫漫前途。
种树种树种树,这个响亮口号,塞罕坝人在内心喊了55年。种树种树种树,旋律看似平面,节奏看似单调,却抹平了荒漠与森林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种树种树种树,塞罕坝终于从“负”的深渊爬了上来,挺立起“正”的身姿。
“万里蓝天白云游,绿野繁花无尽头。若问何花开不败,英雄创业越千秋。”作家魏巍曾经踏足这里,留下诗句。都知道,他有篇代表作,叫《谁是最可爱的人》。
塞罕坝人,也是可爱的人。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却干着感天撼地的千秋伟业。
如今的塞罕坝,森林覆盖率由林场建立初期的12%增至80%,林木蓄积由33万立方米增至1012万立方米,完全称得上一艘“绿色航母”,一家“绿色银行”。
如今的塞罕坝,是一面墙,一面抵御风沙的墙;是一汪海,一汪绿意葱茏的海。
曾经,塞罕坝之美“殆非人力之所能为”。如今,塞罕坝之美“确属人力之所能为”。是人力,让塞罕坝奄奄一息。也是人力,让塞罕坝满血复活。人与人之间,横亘着岁月的沧桑,更见证着一个时代的阔步前行。
一个蕴藏生态思想的“林子”,新时代的年轮更绵密更壮实
“无边旷野一棵松,顶天立地傲苍穹。雷霆或可伤枝叶,壮志何曾动毫分?”来自林业系统的诗人田永芳,对塞罕坝的“功勋树”一咏三叹。
这棵落叶松,记录了塞罕坝这片茫茫林海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生长历程。树是有年轮的。岁月的印痕,刻在树干一层又一层的同心纹路上,表征着时光进度与人世变迁。而这5年的年轮,必定更绵密更壮实。这5年的年轮,也再度昭示:塞罕坝是有根的塞罕坝,塞罕坝这个“林子”是有根的“林子”。
这个关乎生态理念、生态思想的“根”,厚植在塞罕坝人的意识深处。
塞罕坝人太知道,这个“林子”是怎么来的,意味着什么。
当年的人们,对“千里红叶连霞飞”的木兰围场“巧取豪夺”。毫无节制的索取,引发大自然的疯狂报复。当塞罕坝人再度靠近时,大自然并不听从,更不屈服,而是持续地出难题,考验着人类的耐力与决心。
1962年,369位塞罕坝人,种下1000亩的树苗,但成活率不足5%。第二年春天又造林1240亩,成活率只提高了3个百分点。
大自然毫不客气。塞罕坝人的信心骤然降至冰点。
1977年10月,一场罕见的“雨凇”灾害袭击塞罕坝,受灾面积达57万亩,“一棵3米高的落叶松上,挂着的冰有500斤重”。
大自然并不想“束手就擒”。
不足3年时间,大自然再度“偷袭”,让正处于生长期的树木遭遇3个多月的干旱,12.6万亩的落叶松悲怆地倒下。
塞罕坝人屡败屡战,每一次都重整旗鼓,跟大自然较量、协商。
人类以善相待,自然敬之以礼。
这10年,与建场初期10年相比,塞罕坝及周边地区年均无霜期增加12天,年均降水量增加50毫米,大风日数减少30天。大自然调整了区域的小气候,给塞罕坝人回赠一份大礼。
从报复到相持再到友好,大自然与塞罕坝人之间,演绎着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变奏曲。大自然与塞罕坝人携手相告:人类与环境有且只有友好相处,真正“姐妹情深”“哥俩好”,才能拥有美好的未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思维,不是没有给塞罕坝人以冲击。种树嘛,就应该“吃树”;绿色嘛,大致来说就是穷困、落后、封闭的代名词;过日子嘛,就应该发“大工资”,过“大生活”。再说,塞罕坝的森林资源总价值超过200亿元,是有挥霍资本的。但塞罕坝人还是决然地把这些想法摁住了。
由于气候条件限制,塞罕坝的树,每年的生长期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左右。塞罕坝的树在休眠,塞罕坝的人在思想上却放弃“猫冬”。新的理念、新的思路,引领着塞罕坝人步子迈得更稳,走得更远。
茫茫林海缄默无声,却以伟力撑起一片新的天。
“这几年,越来越感觉,花草树木,空气、水和绿色的地位上来了。”塞罕坝机械林场总场千层板分场场长于士涛说。
“我总结,干林业的,就是要看天吃饭,看老天爷的脸色。我们做事,做到什么份上,老天爷说了算。人还是要老实点,别老想着跟大自然对着干。”塞罕坝北曼甸分场场长张利民说。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塞罕坝人在林场显著的位置,立起一块块标语牌,誓言要把嘱托牢记在心。
“生命与绿色拥抱,人类与自然共存。”“人人爱护环境,环境呵护人人。”“人类靠环境生存,环境靠人类保护。”“保护环境是责任,爱护环境是美德。”“用汗水美化青山,用爱心缔造家园。”“你的呵护,使我美丽。”“让人类在大自然愉快徜徉,让鸟儿在天空中自由翱翔。”“追求绿色时尚,拥抱绿色生活。”这些标语牌,散落在塞罕坝林场的各个角落。
呵护自然,保护环境,塞罕坝人站在前列。“大家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这个‘凉’可不是那么好‘乘’的,是要‘打雷’的。”80后于士涛是个“新坝上”,已经成为林场中坚力量的他,越来越懂得前辈嘴边的“三分造,七分管”的分量。
这个“林子”是塞罕坝人的命。保护好这个“林子”,是塞罕坝人灵魂深处的第一位诉求。
保护保护保护,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保护保护保护,他们对诱惑不闻不顾。保护保护保护,他们在行动上领先一步。
塞罕坝有个七星湖,群山环抱的100万平方米的湿地范围,分布着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天然湖泊,宛如天上的北斗七星。
不少人忽略了这个七星湖全称为“七星湖假鼠妇草湿地公园”。
陈智卿介绍说,假鼠妇草常见于海拔1100米以下,而在海拔1500米左右的七星湖湿地公园长势良好,实属罕见,富有科考和观赏价值。
于是,塞罕坝人怀着敬意,以一种草的名义,为一个景区命名。
草是有生命的,树也一样。生命之物总是要患病的。如何给森林治病,塞罕坝人自有路数。
林场森林病虫害防治检疫站站长国志锋介绍说,对于森林病虫害防治,塞罕坝有个总体原则:能森林自控的,不人为干预;能小范围控制的,不扩大面积防治;能采取天敌、物理防治的,不用化学药剂。
“目的就是将环境污染降到最低,最大限度保护非防控对象,促进森林形成自控机制,维护生态平衡。”国志锋的意思是,“林子”能自行解决的,就让它自己动手。
对于防火的事,塞罕坝人则是牢牢握在手里,一刻也不撒手,“森林如万宝藏,资源财富里面藏。若是防火不为重,定是富土变穷壤”。
林场防火办主任吴松告知,塞罕坝林场防火的考核办法是定量的,采取的是“百分制”,每一分都是落地的,很明确,可操作。
比如,随机抽查发现护林员的巡更系统手机人为损坏或者丢失了,每部扣0.1分;防火宣传专用广播设备损坏了,无法使用,扣1分;护林防火紧要期,各分林场主管领导如果不接听电话,每次扣0.5分;专业扑火队员的单兵装备,包括扑火服、头盔、手套、扑火靴、挎包、水壶、毛巾、风镜、急救包、手电筒,缺少一件扣0.1分。
关键是,这么一路算下来,90分以上才达标。
一旦不达标,好了,紧跟着一长串的处罚措施,硬碰硬,毫不留情。
制度在上,有规可循,清清楚楚,容不得半点的侥幸与懈怠。
就这么着,塞罕坝人在防火上自己给自己念“紧箍咒”,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在这个防火“百分制”定量考核办法中,有一大项是“资源管护”,明确一旦发现牲畜进入幼林地,包括发现牲畜粪便,每次扣0.2分。
当年,刘琨见着的塞罕坝“无林无草无牛羊”,是因为牛羊不来了。如今的塞罕坝,是不让牛羊来。于是,现在的塞罕坝,“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难见牛羊”。
防虫、防火、禁牧,为了保护这片林海,塞罕坝人亮出一套组合拳。
但他们不满足于“守”,而是也有“攻”。塞罕坝人的“拿手好戏”就是见缝插绿、见空植绿。这五年,他们开始向石头要绿色。
经过几代人的艰辛劳作,塞罕坝能植树的地方基本上都被绿色占领了,“肉都吃光了”,好一点的“骨头”也给啃完了。要说绿色在塞罕坝已经趋于饱和了。但塞罕坝人不避短,因为还有“硬骨头”。
一些石质阳坡,土层瘠薄、岩石裸露、地处偏远、施工难度大,有的坡度甚至达到46度。塞罕坝人说,绿色无盲区,绿色要彻底。既然铁树能开花,石头上自然也能种树。
他们把这个工程命名为“攻坚造林”,完全是向改革纵深处挺进的阵势。
整地如何动手?“沿等高线,利用人工进行穴状整地,穴面规格为长70厘米×宽70厘米×深30厘米,较常规整地规格有所加大,采用‘品’字形配置,有效拦截地表径流”。
树种选择有哪些要求?“以抗干旱能力强的樟子松和油松容器苗作为主要栽植树种”,苗龄在三四年之间,苗木高度控制在20厘米至30厘米。
还有特别提示,“苗木栽植完成1周后,进行二次踏实,充分做到根土密接,防止透风失水”。
这些内容摘自论文《塞罕坝林场开展攻坚造林的成功经验与思考》,作者司宏图,来自塞罕坝第三乡分场。
塞罕坝的造林与管护,历来都是科研力量“唱大戏”。一群知识分子,甘心在这里观察树、研究树、发现树。
这五年,塞罕坝完成《坝上地区华北落叶松人工林大径级材培育技术研究》《塞罕坝自然保护区生物多样性研究》等5项课题研究,开展《油松、华北落叶松高效培育与经营关键技术研究》《华北土石山区典型森林类型可持续经营技术研究》等4项协作研究,评审通过《河北省白毛树皮象防治技术规程》《河北省樟子松人工林抚育技术规程》等3项地方技术标准。
塞罕坝的659种植物,也被纳入研究的视野。“在特有植物中,光萼山楂是新发现的一个耐寒耐旱种,保存了良好的基因遗传性。”《塞罕坝森林植物图谱》记载道。
风光摄影家姜平则以艺术的视角,丈量着塞罕坝的一草一木,“高低起伏的山岗之间夹杂着一块块草场和湖泊,晨曦中耀眼的白桦树、夕阳下牧归的牛羊和秋风前短暂的油菜花,构成了塞罕坝典型的地貌特征和美丽的塞外风景。这种自然条件,非常适合摄影创作”。
他出版的画册《风光摄影解析:塞罕坝》,以塞罕坝的风景为例,讲述着与风光摄影有关的甲乙丙丁。
塞罕坝经得住360度全域性的研究与打量,最根本的还是新的生态思想在奠基在涵养。
塞罕坝之路,是播种绿色之路,亦是捍卫绿色之路,更是以绿色发展理念为引领为方向的通往未来之路。
这就是塞罕坝的“根”。
一个蓄满精神能量的“林子”,向着壮阔的天空拔节生长
“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在塞罕坝林海漫步,眼与耳,身与心,是可以完全托付的,不设防。
无边无沿、无穷无尽的绿色,清新、雅洁、恢宏、明亮,令人心安,有着向上的牵引力。
饮水思源,睹物思人。
塞罕坝有片“尚海纪念林”。好一个齐整、葱翠的“林子”,铭刻着以林场首任党委书记王尚海为代表的创业元勋们的功绩。
林场建设初创时期,困难堆积如山。为了稳定军心,王尚海一跺脚,从承德举家迁往坝上。副场长张启恩,原林业部造林司工程师,北京大学毕业生,硬是说服爱人挥别京城,举家上坝。
燕赵大地,再次响起“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歌。
悲歌一曲唱罢,旋即转入寂寞。无边的寂寞,始终是塞罕坝的“敌人”。
73岁的尹桂芝,18岁时秉持“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的信念,来到塞罕坝,“没活干,那就找活儿干,干啥还得往前干”。80岁高龄的“老坝上”张省也说:“当时就看谁能干。谁能干就跟谁比。比着干,得劲!”
化解白天的寂寞就找活儿干,安顿晚上的寂寞就人为制造声响。
“年轻人没啥活动,上山参加生产回来,基本上就在宿舍待着,看看书。太闷了,就喊两声,乱唱几句,敲敲洗脸盆子。就这样。”建场初期的技术员李信说。
55年了,寂寞依然难以驱除。
塞罕坝在偏僻地带设有多处望火楼,一般都是夫妻终年住着,观察火情,被誉为“森林的眼睛”。
刘军和齐淑艳驻守的阴河分场亮兵台营林区望火楼,是整个塞罕坝林场的制高点。举目一望,茫茫林海尽收眼底,就专门辟名为“望海楼”。这里距离林场驻地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除了树,还是树,偶见一个人影,都让人心生暖意与欣悦。
他们的任务就是每15分钟登高瞭望一次,看看四周是否冒烟了。这份工作,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两口子生活了11年,“该吵的架都吵完了”。原本性情上就好静的刘军,笑起来也是一个“慢动作”。
实在是“熬得慌”,刘军看见央视播放着《跟徐湛学国画》节目,顿时来了兴致,“寻思”着那就学画画吧。
初中一年级就辍学了的刘军,人到中年,给自己找了个爱好。边学边画,边画边学,他感觉没有那么难,“你看,画个松树枝,拿毛笔往纸上一戳,就出来了”。
他画有《赏秋》《一览众山小》《春江水暖》《松鼠送福》《长寿图》《百财聚来图》,还有一幅,两只猫咪,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相互偎依着。刘军将之唤名《守望》。
“守望”,是当代塞罕坝人的人生关键词。他们在守望塞罕坝的气息。用作家石英的话说,整个塞罕坝都散发着“一种清冽、芳香、甜润而又略含酸爽的使人清醒、促人向上的气息”。
他们在守望塞罕坝的绿色。用编辑家崔道怡的话说,塞罕坝的绿是“碧绿、翠绿、嫩绿、油绿”,是“饱含着脂肪与水分、充盈着生命之原色的绿”。
他们在守望塞罕坝的美丽。用摄影家李英杰的话说,塞罕坝的自然美“诠释了世间所有的永恒、浩瀚、广袤、和谐与力量,是原生态的美,是真正的自然美”。
守望守望守望,他们以立正的身姿长成了一棵棵参天树。
站在那棵被誉为“功勋树”的落叶松前,李瑛老先生的诗句再次在耳边回荡:
“我骄傲,我是一棵树,
…………
我是广阔田野的一部分,大自然的一部分,
我和美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我属于人民,属于历史,我渴盼整个世界
都作为我们共同的祖国。”
你分明能感知到,这里的“我”,不仅是一棵树,也是塞罕坝的百万亩林海,更是创造着传承着塞罕坝精神的塞罕坝人。
守望守望守望,他们练就“塞罕坝式”的乐观。
“一日三餐有味无味无所谓,爬冰卧雪苦乎累乎不在乎。”这是当年的塞罕坝人拟就的对联,横批:志在林海。
而现代塞罕坝人在遇事抱持乐观态度上不输前辈。
由于长年在海拔1010米至1940米的地方工作生活,塞罕坝人的皮肤偏黑。他们就自嘲是“黑蛋”“黑煤球”“黑土豆”。
转而,他们有时也“冒充”一把文化人,自称是“林家铺子”的。
守望守望守望,他们这群倾心制造“氧气”的人出手大方。
数据显示,塞罕坝每年释放氧气54.5万吨,可供199万人用上一整年。
塞罕坝这个“林子”更在释放着精神的“氧气”。
因为这个“林子”的带动,林场所在的河北省承德市造林绿化步入“加速度”跑道,全市森林面积3390万亩,森林覆盖率超过56%,再造了25个塞罕坝。
因为这个“林子”的感召,更多的人享受着一种有远见的生活方式。
刘国是塞罕坝北曼甸分场四道沟营林区的一名护林员。他的任务,就像歌曲唱的“大王叫我来巡山”,要在沿途开展防火宣传,扣留所有火种,查看所辖范围是否有人为或牲畜毁林现象。他每天都要写巡山日记,营林区主任还要“批改”。
不过,刘国已经从“要我巡山”转向“我要巡山”。他说:“有事没事,有点没点,就喜欢到山里走一走、看一看,要不然就不舒服、不踏实。”
在坝上感到舒服与踏实的,还有8岁的刘笑宇。
平时刘笑宇在临近塞罕坝的乡镇上读书、生活。正值暑期,他就跟着家人上坝了。见着时,他正和另外两个小朋友组成“寻宝小分队”,在草地上嬉戏,“我喜欢坝上,可以一直跑,跑呀跑,一口气跑好远”。
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他是一个舒舒展展的人。
7月12日傍晚,在七星湖假鼠妇草湿地公园“松毯天成”景点,一个小男孩捡起一枚松果,问妈妈这是什么。妈妈告诉他,这是松果,里边有松树的种子。种子慢慢长大了,就是身旁的这些小树苗。
“小树苗”这三个字令小男孩眼神一动,旁若无人地念起了童谣:“园里一排小树苗,根根栽得一般高。小树苗,嫩又小,摇一摇,就摔倒。小朋友们爱树苗,你不碰,它不摇,挂上一张小纸条:人人爱护小树苗。”
小男孩来自北京,名叫郭恒铭,正读着幼儿园。妈妈晁华说,这是第一次听儿子唱起这首童谣。
这么个地方,这么个时刻,“爱护小树苗”的星光,在这个4岁孩子的脑海中闪烁着。
一颗美好的种子正在他的心底发芽。
孩子们意味着未来。成人理当要为他们倾心爱着的绿色护航。
塞罕坝人是榜样。
“什么人?一颗绿色的心,一脸的刚毅与幸福。”在奔向中国梦的征途上,有人问。
“塞罕坝人!”回答响亮而有力。
“什么人?把生态的事看得这么透彻,行动上这么果断。”在人类描绘生态文明前景的漫漫画卷边,有人问。
“中国人!”回答更坚定、更铿锵。
(新华社北京8月6日电,载2017年8月4日《光明日报》,作者系光明日报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