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原本,赵粉已经开始盘算要给孩子们开什么课,要请哪些昔日的同学来任教。这件“十拿九稳”的事如何黄了,她是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但在回龙镇中心学校校长李德顺看来,这问题再清楚不过。他说,自己曾不止一次把办幼儿园的关键问题抛给赵粉,可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支支吾吾或是沉默: “这个幼儿园,你打算投入多少?” “你知道现在按国家的标准,幼儿园生均建筑面积和生均用地面积是多少?消防要做到什么程度?” “你的生源从哪儿来?他日校舍要恢复办学,一律得交还教育部门,你知道吗?” 沉默,还是沉默。 赵粉最后小声地说:“这些事,你先通过了,我再慢慢走一步看一步啊。” 话到最后,是李德顺的一句劝:“赵粉你要慎重,办幼儿园不是过家家,你是否做好准备了?想挣钱,办个补习班算了,别整幼儿园了。” 李德顺最终没有和赵粉签下这份合同。在他看来,试图开办私立幼儿园的个人普遍缺乏规划,“他们感觉好像只要签了约,凭空就能办出一个幼儿园”。 但李德顺也说,赵粉有一腔热情,确实是想为村民做点实事。现如今,农村教育的空白,越来越多人想去填补。 李德顺的办公室热闹了快两年,有时候一个上午能来好几拨人,目的一致,都是打算租借闲置校舍开办幼儿园的。 整个回龙镇有不少校舍因为撤点并校而闲置。2016年5月,县国有资产管理局批复同意其中6个出租开办幼儿园。 最初,李德顺也曾热心地帮助好几家私立幼儿园开设,可是没多久,问题就出现了。 最大的困难是生源,一家私立幼儿园如今只有30多个孩子,另一家稍好点,也只有一百多个,两家“盈利都很艰难”。 “私立幼儿园的根本目的还是盈利,如果持久没有扭亏为盈,会怎样?”看到这些幼儿园频频更换老师却依然止不住生源下跌颓势时,李德顺很担忧,“也许明年他们嫌亏本就不办了,可这些孩子呢?他们又该怎么办?” 李德顺觉得自己必须握紧手中的公章,慎重地选择租借闲置校舍的对象。 他的同事何志贤介绍,2012年,回龙镇中心幼儿园开办,这是全镇唯一一所公立幼儿园,另有4所私立幼儿园。这些正规幼儿园接收的孩子在800名左右。 镇中心学校提供的一份材料显示,在人口45850人的回龙镇,3~5周岁幼儿有1890人,“入园率低,幼儿教育较为滞后”。 何志贤说,几乎与镇中心幼儿园开设的同期,宛如雨后春笋一般,镇里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长出了许许多多由私人举办的“托儿所”。它们达不到基本办幼儿园标准,也不在教育部门注册,中心学校派人去检查时,它们就关门放学,随时可以开门,随时可以关门。 李德顺进过其中几家,发现几十个孩子只有一个坝子可供玩耍,没有什么活动场所,顶棚一遮,“终日不见阳光”。 这些托儿所还大都是“周托”性质,“你让孩子一周见不到阳光,一周不跟父母在一起,这样能行吗?”他语气急促地反问。 这位在镇里主管教育的官员也曾冲动地想,干脆把这些托儿所一口气关了,可他没能下这个“狠手”。“一道命令下来,说关就能关,可关了以后呢?孩子去哪儿呢?” 塘山村村民何佩连的孩子已经大了,但那些“幼儿园”的收费依旧令他印象深刻。有的半年收费就是1900元。那时,他打工一个月挣一两千元。 他还记得常常“一个学期换一次老师”,孩子刚熟悉一个,又走了。 他却从不敢直接找去提意见。他心里很清楚,“能有这些地方已经不容易了,主要还是我们不在身边,没法接送。” 这位在外地打工的父亲把诉求降到很低很低了,“卫生不提了,只要里面不给娃娃吃过期食品就可以了。” 曾有村民可怜巴巴地跟村干部说,“别关这些托儿所,有这些地方,好歹有人帮我们看看娃娃。不求学多少知识,在里面莫生病就行了。” 安仕虎实在不愿把儿子扔到这些地方。他唯一的心愿,是对面的校舍能够重新开门,给不断窜高的儿子一张小小的桌子。 三 塘山村的老支书安芝才有些想不通,如今日子越来越好,可为啥孩子上学却越来越难了呢? 他还记得,很多年以前的村小,在接受捐资建楼之前,一直“蜗居”在石头山的山脚,桌子都是用石头做的,学生上课都是自带板凳,次次考试都能出现全镇第一第二的好成绩。 “我老了,不管事了,只是看到这些娃娃,心疼啊。”他说:“你让这些爸爸妈妈去打工,但娃娃放哪儿?托儿所一放一个礼拜吗?可是不打工,又去哪儿挣钱呢?” 摆在更多家庭面前的问题,是要不要放弃学前教育。安仕虎原本是坚定的学前教育支持者,可如今连他都把孩子放在家里带。 李德顺时常考虑一个问题:对他来说,也许放弃一个学龄前孩子,只是1/1890,可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个比例也许是百分之百。 这个从事教育几十年的基层干部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普及公立幼儿园的机会”。 今年,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些积极的信号:比如,从3月开始,按照上级通知,回龙镇中心学校开始为公立幼儿园的在读学生发放人均150元的生均公用经费;5月1日起,营养午餐补贴从3元提高到4元。 他感觉到,国家层面对学前教育越来越重视。一些地方提出了基本普及从学前三年到高中阶段教育的“普十五”计划。 “国家政策越来越好,有这么多闲置校舍,我们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些资金来改建公立幼儿园,为老百姓谋福利呢?”他说。 在他看来,回龙镇不仅拥有多个闲置校舍,改造成本低,公立幼儿园还拥有稳定的教学质量和更低廉的收费,这让他丝毫不担忧生源的问题。 最终,回龙镇中心学校经过讨论,决定收回包括塘山村民航希望小学在内的几个教学点,统一改建为公立幼儿园,规划已上报给县教育局。 赵粉第一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说,自己的气消了,“能办公立幼儿园当然是最好的结果”。这个村干部忘记了曾经的不愉快,开始推进公立幼儿园落地事宜。有村民告诉她,公立幼儿园能开在家门口,真是“享福”了。 只是,李德顺偶尔也会有担忧,其实他已和镇上许多小学的校长打过招呼,一旦办起公立幼儿园,头几年,师资力量这块一定请对方“多多支持”,可他也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编制还得一点点向县里要。 他很清楚,招聘那么多老师到村里任教,这事儿难度不小。资金也是一样,校舍虽然已经建成,可要改建成幼儿园的标准,仍然需要投入。 他不知道县里会不会给予这个项目支持,给的话能给多少。 据教育部数据,从1997年到2010年,全国农村小学减少逾30万所。在塘山村村小撤销的2015年,全国小学由1997年的62.88万所减至19.05万所。星星点点的村小在地图上逐渐消失,闲置校舍的处理成为一道难题。有的成了村活动室或图书室,也有的成了养老院或幼儿园。 现在,塘山村的沉睡校舍将再次被孩子们唤醒。安仕虎等得有点着急了。他的孩子5岁多了,没去幼儿园,每天黏在父母身边。 “不管建公立还是私立我都支持,我只希望能快点,再快点。”他说。 得知新的计划,塘山村的微信群里热闹了。群里多数成员是在外打工的村民。有人担心政府在资金投入上存在困难,纷纷表示愿意捐资。于是,你出五百,我出三百,他出两百,一晚上过去,几百条信息刷屏,几万元的捐赠意向有了。 屏幕一头的安仕虎看得鼻头发酸。那一刻,他好像穿越回19年前,回到了那个挨家挨户为了建学校,咬着牙你凑几厘田、我凑一分地的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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