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7月6日电(记者白旭、吕秋平、黄燕、岳瑞芳)八百年后,卢沟桥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静静地立于永定河上,桥下的河水因干旱已变得很浅,桥上那些被岁月磨损的石狮已被更换。旁边的新桥代替它承载了交通功能,不远处一列高铁飞驰而过。
桥一端连着宛平城。这个位于北京西南郊的小城曾经是京畿要塞,如今在夏日中安宁得仿佛睡着了,不过城墙上面密布的弹孔却一直提醒着人们77年前那场战斗的惨烈。
“这里是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开始的地方,也是我们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的爆发地。”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副馆长李宗远说。
苦难的记忆
91岁的杨淑芳老人坐在宛平敬老院的床上,望着外面暑气蒸腾的院子,就如同1937年7月的那一天。
“那时候我父亲刚刚去世不久。”她这样开始回忆,“我当时已经上了三年私塾,正放假在家。”她家当时住在长辛店,距离卢沟桥大约四公里。
一天她突然听到了密集的枪声。“最开始我以为是(士兵)打靶,但是不久就有人在外面喊‘来日本人了’。”
今年83岁的周蕊当年住在卢沟桥边,每天和母亲打草、收柴。枪炮声让她们非常害怕。“我们就躲在炕沿底下。”她说,“当时也没有表,不知道蹲了多久。”
两位当年的小女孩并不知道,这枪声一响,就是八年。
关于那一天,历史上的记录是这样的:7月7日夜,日军一部在卢沟桥附近借“军事演习”之名,向中国驻军寻衅,并以一名士兵失踪为借口,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日方的无理要求遭到中方的拒绝。当交涉还在进行时,日军即向卢沟桥一带的中国驻军发动攻击,并炮轰宛平县城。中国驻军第二十九军奋起抵抗。
宛平敬老院负责人陈永利听到的经过是从一位姓崔的老人那里获得的,崔老曾是二十九军的一名士兵。
“他告诉我,他们在卢沟桥打了一天一夜,然后撤到了丰台,最后到了南苑。”老陈说。
在这个过程中,佟麟阁和赵登禹两位将军相继殉国,他们的遗物连同布满弹孔的一段树干被保存在了宛平城中距离敬老院只有数百米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中。
杨淑芳一家由于和铁路上有些关系开始了逃难的生活。他们途经河北、河南辗转到了广西,又乘船到了浙江。“当时难民很多,一路上有的被飞机炸死了,有的翻船淹死了。”她说。
周蕊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日本士兵在卢沟桥附近驻扎了下来,有一些就住到了她家里。她见到日本兵很害怕,所以一直没有弄清楚究竟住了多少人。只是有一次她母亲大着胆子过去看,见到的是桌上的军用水壶和挂在墙上的刺刀。
日军的到来给当地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杨淑芳说:“日本人的工厂招工,有的女孩子去了就被糟蹋死了。”为了躲避日本兵,很多年轻女孩藏在教堂里,出门前要用锅底灰把脸涂黑,而她最小的弟弟做学徒时被拿枪的日本兵吓死了。
1945年日本投降,饱受战争之苦的人们用自己的方式庆祝。适逢杨淑芳第三个儿子出生不久,全家人像过年一样买了鱼还包了饺子。
历史的变迁
卢沟桥距北京市中心约15公里,曾被马可·波罗称为“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桥”,以其精美的石刻艺术闻名于世。“卢沟晓月”是“燕京八景”之一,桥畔一座汉白玉碑亭里,清乾隆帝的御笔印证着它昔日的风光。
然而1937年7月7日之后它却成了国耻与苦难的标记,宛平城也变得破败。周蕊记得,解放初期城门楼都已经不见了,城墙也很残破。
在61岁的李秀兰的回忆中,当时的卢沟桥畔比较荒凉。她1969年到了一家民用炉厂组装炉具。“那个时候城外都是庄稼地,风沙打到脸上很疼,上夜班的时候没有路灯,伸手不见五指。”她说。
李秀兰后来住进了单位的宿舍,而住在宣武门的丈夫和儿子看望她要乘坐339路公交车。“当时车就从卢沟桥上面走过。”她说。
事实上,最早的时候卢沟桥只有两路公交车通过——从广安门到云岗的339路和从宣武门到二七厂的309路。
今年51岁的程炳江就曾经在339路车上面当了两年的售票员。“全程大约21到22公里。”他说,“但是当时不堵车,从城里到卢沟桥只要半个小时。”
当时乘车的大都是上班的人,因此早晚高峰时那个红皮的老式公交车就被挤得满满的。“去卢沟桥参观的人很少,一年也就几十人,偶尔有一些外国人。”
每当车经过卢沟桥,程炳江都要为乘客讲解。他记得桥上很多狮子都已经遗失了,“还有小孩在数呢。”
41岁的汪焱就是那些年数狮子的孩子之一。对她而言,卢沟桥是童年快乐的记忆。
汪焱从1976年起在桥边的外婆家住了五年多。“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在桥上数狮子,每次数的都不一样;我们还偷偷到城墙上面摘酸枣吃。”她说。
当时永定河水量丰沛。她曾见过河水涨到桥面的高度,站在桥边感觉要被滔滔流水吞没,因此吓得大哭,被母亲抱走了。
1981年,汪焱搬走了。又过了五年,卢沟桥历史文物修复委员会成立,拆除了桥上的柏油路和步道,恢复了古桥的原貌。卢沟桥走车的历史结束了。
永远的纪念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是三十多年过去。
李秀兰的厂子后来改为生产洗衣机,其品牌“白菊”一度闻名全国,但最终像不少其他国营企业一样没落了,仅余一个留守处。
桥头住的农民、老城里的居民以及更远的拆迁户包括程炳江陆续搬进了附近一个新建的小区,卢沟桥周边渐渐喧闹了起来。
宛平城中一个住过日本兵的牲口棚曾被改成人民公社,后在2004年被建成了宛平敬老院。杨淑芳和周蕊相继住了进来。
建成37年的卢沟新桥由于出现塌陷,于2008年底被拆除,次年2009年5月重建后正式通车。
2012年,京广高铁通车,火车从卢沟桥畔的高架桥驶过。卢沟桥作为一百年前的原京广铁路的起点见证了这一巨变。
北京地铁14号线2013年部分开通,今年6月,16号线的宛平站也破土动工。目前经过卢沟桥附近的公交线路至少有九条,很快又要开通夜班车,往返卢沟桥更加便利了。
然而,宛平城却安静得如同睡着了。
2009年,曾有报道称宛平城中的8000余名居民将集体搬出。虽然搬迁进度尚不得知,偶见老居民在树下对弈,或带着小孙儿散步,但城中路上大多时候行人寥寥。
大部分沿主街的房子租给了外地人来开店,但这些店终因游客稀少关了门,为此地更添一丝落寞。
人气最旺的应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了。
纪念馆所在地原是被炮弹炸毁的宛平县衙。经各界人士包括原29军军长宋哲元后人的倡议,上世纪八十年代建了这个陈列面积接近一个足球场的白色建筑。
“建筑是传统的牌坊式风格。”副馆长李宗远说,“按照我们的传统文化,有功绩是要立碑的,因此这样的建筑风格也是对先烈的缅怀。”
纪念馆1987年7月7日正式对外开放,截至目前累计接待访客2000万人次。“我们近些年来每年大概有60到70万参观者,而且人数逐年递增,特殊年份可达到100万。”李宗远说。
参观的人中,不乏抗战的亲历者,坐着轮椅携子孙来凭吊。也有日本来的参观者,一些参加过侵华战争的老兵前来忏悔。
“《东史郎日记》的作者曾经来过,一位名叫岛亚坛的老人把他见到的日军暴行画了出来在这里展览。”李宗远说。
不远处的卢沟桥也见证了人们对历史的反思与悔过。2005年,时年91岁的日军老兵本多立太郎在桥的中央双膝跪下谢罪,而2008年,一些日本妇女在此就日本人对中国造成的伤害道歉。
“纪念馆和卢沟桥现在展示给世人的,不仅是中国人英勇抗战的不屈精神,还有人们对和平的向往。”李宗远说,“愿战争的悲剧不再重演。” |